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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以后,广州的海上传奇,时断时续、起起伏伏,曾有辉煌,也有尴尬。
耐人寻味的是,我们的祖先在与游牧文明的对抗中,学会了交融,促进了交流,也有了明显的进步,可对于海洋文明,我们却不知何故选择了退避,甚至舍弃。我们也曾有过征服海洋的壮举,造过最大的远洋船舶,有过最好的海洋技术,可也仅仅是摆设一种“威服四海”的象征姿态,满足一个帝国或是某个帝王的排场罢了。
但在民间贸易和往来上,广州的海上“丝绸之路”也迎来过历史上的另一个高峰。在明代,广州的海上“丝绸之路”,除了沿用和发展唐代以来的古老航线之外,还新开辟了广州至拉丁美洲,并延伸广州至里斯本(Lisbon)和广州到北美洲、澳洲、俄罗斯等新的远洋航线。
按张荫桓《三洲日记》的记载,明万历三年(1575),墨西哥就“曾通中国”,“岁有飘舶数艘,贩运中国丝绸、瓷、漆等物”。而崇祯九年(1636)以前,每艘开往墨西哥的“大帆船”(隶属西班牙),登记运载中国丝货为300—400箱至500箱,其中有一艘装运达到1200箱。而通往里斯本的欧洲航线(主要是萄葡牙人经营),据统计,万历八年至十八年(1580—1590),每年运往果阿的丝货为3000担,利润达36万两;到了崇祯九年(1636),丝货达6000担,赢利72万两。
到了清朝时期,由于撤销江、浙、闽三海关,使得番商“将来只许在广东收泊交易”。从此,偌大的中国对外贸易便主要集中在广州进行,而且一直延续到道光二十年(1840),长达156年之久。这使得广州海上“丝绸之路”处于“得天独厚”的地位,从而进入高度发展的黄金时代。因此,很快又新辟了开往北美洲、俄罗斯、大洋洲的三条新航线。单就丝绸一项,根据统计,乾隆年间(1736—1795),平均每年从广州出口的生丝和绸缎达到20—33多万斤;道光十年(1830)增至70多万斤。
然而,令人尴尬的是,清朝的“禁海”和“迁海”政策,使得沿海航运贸易陷入近乎停滞的状态。便是解禁后的道光十年(1830),外国抵广州的船舶每年也才200艘,而来广州的本国海船也是区区的200余艘。便是在鸦片战争之后的道光二十四年,每年进出广州港的外国商船也就600多艘,远远无法与历史最辉煌的时期相比。
更令人尴尬的是,盲目自大,而且极度封闭的清廷,自恃“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拒绝与“番夷”打交道,做贸易。他们无视外国的船坚炮利,对于千里镜、时辰钟、化装品、以及毛瑟手枪等时髦的洋玩意,一边视作“奇技淫巧”的自得判断,另一边又痴迷享受“万国贡献”的虚幻荣耀。于是,他们醉了,洋人乐了。渐渐的,驶来的不再是满载货物的和平方舟,而是耀武扬威的铁甲军舰;他们送来的不再是香料和珠宝,而是鸦片和枪炮;身份也不再是进贡呈献的“番夷”,而是荣升为颐指气使的“洋大人”;“Fair Play”原则也必须缓行,因为他们已经可以蛮横地索要和野蛮地掠夺了。
时代发生了巨变。曾经的“东风西渐”已经转了风向,成为“西风东渐”了,曾经是我们深刻地影响着西方,而一转眼,是他们粗暴地破坏着东方。对此,我们不得不反思,同样是“互通有无”的平等贸易,为什么人家在飞速发展,我们却一直止步不前?
难道仅是农耕文明与海洋文明的差别和碰撞么?不要忘了,泱泱大国的中华,也有长达1.8万公里的漫长海岸线,以及300万平方公里的海洋面积。我们有着这样优越的地理环境,也有过曾经辉煌的海洋历史,可为什么就没有孕育出像样的海洋文明?
我们从来不缺冒险的精神,可一直稀缺探索的精神。海洋深处,本有着开阔的文明。可除了一双猎奇的眼睛,我们有没有注意更多、思考更多?当达尔文在航行中采集矿物和动植物标本,琢磨进化论的时候,当西方大批冒险家、科学家借着海洋之路,踏遍世界,琢磨自然、研究文明的时候,我们又做过什么?
令人沮丧的是,我们的祖先仅仅满足知其然,却从不在乎知“其所以然”。一切未知的文化或文明,我们都以一种近乎顽固,但颇自得的传统思维,“以己度人”,消融一切,解释一切。于是,什么都很明白,什么都无所谓。再丰富、再精彩的阅历,也终变成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镜花缘”谈资罢了。
面对辽阔的大海,我总是在想,当年,我们的祖先奔向波涛汹涌时,除却发财的梦想以外,有没有想得更多?奔波海上的人们,面对海上明月,除却思念亲人之外,除却思想嫦娥的故事之外,可曾有过更丰富、更深刻的想法?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祖先开始放弃了思考,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的祖先陷入了无趣?我们是不是太过在意拥有的现实(历史),是否太过在意回头的此岸,而缺乏对于彼岸不可知的勇气和一往无前的精神?
太多的问题,需要我们整个民族集体反思,太多的教训,需要我们这个时代认真汲取。也许,正如智者所言:“纵观历史沧桑的过去,展望充满希望的未来,我们可以从中吸取继往开来的丰富经验和巨大动力。”
毕竟,海洋离我们很近,辉煌的历史离我们也不算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