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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一个村庄,一个乡镇,在各种颜色的屋檐下,似乎都是相似的生活。园里种点小菜,圈里养着鸡鸭,夏天树底下纳凉,冬天墙根下晒太阳,说不清是安逸,还是单调,说不清是世外桃源还是抱残守旧。有一些人觉得在这里坐井观天,有一些人在这里觉得宁静致远;有一些人发疯似地想逃出去,有一些人做梦也想回来。
被上帝用泥土糊成的人类,自从获得了生命,便再不安分,在各种因素的刺激和鞭策下,奋力振动双翼,离开了自己的胞衣地,消失在茫茫的东方、西方、南方和北方。民间隐隐流传着他们绝不雷同的奇遇、精彩或者无奈。精彩的被羡慕嫉妒恨,落魄的被唏嘘感慨,并引以为戒。也有一些人在土地上留守、沉淀了下来,成为家园守望者。
春节是有关于各种活法的展览会,游子从异乡归来,他们将受到亲人的丰盛款待,同时也不得不接受一种无声无形的社会评价,不管他们说与不说,人们从坐驾、步履、气场、衣着就能窥见不一样的人生,并放在嘴巴上不断咀嚼。虽然说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指手划脚,可是谁的人生没有被人指点过呢。
民工是最不受人待见的,尽管这些年来的收入并不低,江湖传言他们中一部分人的收入甚至超过了白领阶层。但在金钱万能的人世间,钱袋子居然没有撬起民工的社会地位,扛着蛇皮袋子,提着各种油漆桶的形象,或者不符合人们对于形象上的审美,一直以来是父母教育儿女,教师教育学生的反面教材。同时,民工也常常是镜头下的被同情对象。听着是慈悲,可谁说不是一种侮辱呢。所谓“劳动者都是平等的”,只不过是教材上哄小孩子的话罢了。然而,修建、装修过各种高中低档楼盘的民工,却也有一种看破富人的不屑,他们能说一段一段的关于富人的各种灰败和不堪,由此而兹生一种穷人穷快活的自在感和优越感。
衣锦还乡的男神女神们,总是令人肃然起敬的,至少人们表面上如此。大神们不再用别扭的普通话和粗大的金链子来吐露人生的志得意满,不会当着许多人的面安排下面的工作。相反,他们依旧说纯正标准的方言,依旧把自己还原成原来的邻家晚辈,除非被问起,否则也不说职场商场,不说繁华不诉苍凉。但到底是有底气的人,举手投足总是大气的,即使远远地瞅一下,都是指点江山的气势。不必多久,人家也便知道了李家的做外贸,张家的开公司,王家的是厅级干部,不一样的版本,都是一样凯旋归来的英雄。便是父母,在一个成功的儿子面前,也不知不觉地矮了下去,变得顺从,唯唯诺诺。
嫁得好的闺女们也穿金戴银地回来了,在读书这件事上受尽了窝囊气的A,总是被父母追着打的B,一向被人瞧扁了的C,在婚姻上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裹着皮草,抱着卷毛小狗,指甲上堆着桃红柳绿,娉娉婷婷地在人前行走。她们用自身证明着一句话:“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在她们的精致面前,一些人感叹人生如戏了,一些人默默向隅了,也有人酸酸地暗恨一声:“不就是个二奶吗?”
得意的人互相辉映,失意的人互相取暖,不同活法的人自觉归类,各有各的骄傲,各有各的个性,各不入各的法眼。依旧坐长途汽车,依旧受着客运站鸟气的人,维持着不卑不亢的神情,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没有人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怕拉仇恨。但也没有人把他们放在眼里,因为不值得。他们是存在感最低的。
当一个人最终以光彩照人的面貌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他就是迷人的,可爱的,有气质的,应当就是人生的范本。人们可管不得他曾经从什么地方出发,有过什么或荣或辱的过往。我们一边诅咒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一边根据另一个人的富贵程度而决定给予多少尊敬。在我们的祖传文化里,一方面有着浓重的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功利观,一方面又将淡薄功名说得那么高尚圣洁。事实上,一天到晚都待在家门口看云卷云舒的人,决不会受社会表扬,淡泊是无以明志的,哪怕像武大那样每天卖两笼蒸饼,都比悠然看南山要强。
世界之至富至贵者,并不会在在乡人的心里,引起多少波动,那是太过于遥远的事,与己无涉,譬如马云,譬如马化腾,富贵到天上去,也只当是听一场戏文。让自己惭愧、不安、失落的是,是自己曾经的青梅竹马,左邻右舍。也许芸芸众生们该努力保持平衡,使自己面如湖水,用一种坦荡的自嘲,来支撑起镇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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