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在他烛照世事的慧眼里,不知道人生的高格在哪里?什么样的人生格局,才算不枉此红尘一生?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是兼济天下,还是独善其身? 烟花三月,最宜寻花问酒,“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只在花下眠”深有浮生意趣,这其间有想象中最超然物外的自己,有抚慰灵魂所适宜的温度。三百多年前,西湖大雪三日,人鸟声俱绝,张岱独往湖心亭看雪,其痴到深处的率性,今天仍然令人为之一动。他们的人生闲散得好像不必谋生,雅致得好像不必理会油盐酱醋,温婉得好像不会撒泼使横,人生只需要负责锦心绣口,人面桃花。这是多么好的人生范本,腾云驾雾,不染尘埃! 然而这其实只能是人生偶尔为之的片段,如果将一生都钉在一条河、一座山、一个村庄,如果一生只恋一把锄头,一条狗,一亩三分自留地,如果一辈子不曾干过一点别的,没有人会记住又摘桃花换酒钱的唐伯虎,不认为陶渊明的人生“此中有真意”,不认为农夫、山泉、有点田是一种境界。过于促狭的现实空间,更使人容易想到坐井观天、作茧自缚之类,而不是宁静以致远。《渔夫和金鱼》中,老头儿和他的老太婆住在蓝色的大海边,每天看海鸥飞处彩云飞,然而看了三十三年这样的风景,他们早就腻了,看官们也替他们腻了,生活里能看到的只是泥棚里的贫困和鱼网里微薄的希望。人生的高格与低格之区别在于:打鱼是你的趣味,还是你的谋生方式? 如果李白不是诗仙,那么他将五花马和千金裘换酒喝,将是多么可耻地任性。如果杜甫不是诗圣,那他守着一座破茅屋,一床冷似铁的烂棉絮,将是怎么样为人所不屑的窝囊。如果柳永不曾懂得填词,那么他将是一个风流成性的青楼狎客。文字虽然没有救赎到他们的现实,但给予了他们精神上的最高奖赏。一种穷困潦倒的失业状态,一个不能养家糊口的男人,在文字里成为一个不迎流俗,曲高和寡的精神坐标,指导着后来者的价值取向。柳永是当过一段时间的富二代的,格外不把钱当一回事,换作平常人家,那叫败家。在柳永那里,叫钱财如粪土,情义值千金。 同样是淡泊处世,但厨房里是不认为有格调的,一提“灶下厨娘”,似乎便俗了,一提“烧火丫头”,似乎便粗了,一提“引浆卖流”,似乎便野了,尽管他们也许比一般人更淡泊,更宁静,更知足,更有一种大俗亦大雅,更有一种参透生死的睿智,更具有宽厚和善良的心胸,但没有人认为这便是人生高格,它们似乎与“市井气”靠得更近一些,与“肤浅“接触得更亲。 与田园意趣相对照的,是另外一种横刀立马的人生高格。比如说梁山水泊那一百零八条响当当的好汉,比如说历史上那些安邦治国定天下的文臣武将,比如说你我知道或者不知道的那些沉浮江湖的人。他们的人生格局,闯州撞府,辽远而意气风发。狼烟起处视死如归,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胸有激雷而面如湖水,他们注定是一个地方,一个世界的精神领袖,他们便有些许怪癖,也叫特质。 其实,被抛弃了的古代幼儿启蒙教材里,便已经提供了一种高格的修身要求,如《三字经》,如《弟子规》,“财物轻,怨何生,言语忍,忿自泯”,正是这些,奠定了一个人为人世处的标准。从前传统教育便纵有千般不是,但至少在修身立德方面,它做得相当完美。 老子《道德经》的终结-----“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在流变的人生里,不耽于名,不为物役,守住自己的初心,但一定得为这个世界做出点什么。他这不食烟火的高格,简直难为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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