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路
蒋明羽
老八路姓杨,是我的邻居,并非是抗日时期的真八路。村里的人都叫他老八路,缘于他平时总爱穿着一身干洗的发黄的中山装。至于他的大名,倒早已被人遗忘。 老八路神经有毛病,间接性的那种。神经有毛病的人,在我们那里俗称癫子。我想,每个村子都有几个癫子上演着不同的故事。年轻时的老八路,魁伟,白净,相貌堂堂。因为他有遗传的神经病,所有一辈子像一颗炸弹轰轰烈烈的生活在我们的村庄。 老八路是个苦命的人。听老辈们说,他的父亲,2个姐姐都是发癫死的,据说发癫时还会飞檐走壁。会生吃肉食,恐怖极致。那个年代医学不发达,农村很穷,自然治不了这个病。他那正常,热心肠,懦弱,孤独一辈子的三哥60岁时也是含恨而终。 他如今去世也好些年了。如今提起,很多人都忘记了,而我,偶尔还会梦见他对我笑。在我的记忆里,他一个人住着2间干净,宽敞,宁静的瓦房,不发癫的时候很友善,还会和路过的人打声招呼。小时候,我们喜欢在他家门前玩纸牌,打靶,打弹珠。他总会变魔术一样的给我们可口的糖果吃,很和蔼地与我们聊天。可是,他的这种友善也让大人们心惊胆战,甚至告诫我们避而远之,说他发癫会打人,会在糖果里放毒。可结果证明他从不打小孩,也没投毒。其实,他是渴望和这个村子有交流。也渴望有人叫他一声爸爸。
老八路有几块菜地和水田。每到春耕时,村民们都赶着牛在耕田,而他总是扛着锄头披着蓑衣去翻田里的地。他的菜地永远是清一色的白菜和萝卜,还有辣椒。他种的稻子禾苗稀疏“鹤立鸡群”,永远比大伙慢一拍成熟。收割的季节,他总是拒绝人们的好意,执意用板凳人工脱谷。
老八路会打算盘,会认钱。年轻时做苦力攒了些钱,加上政府的补贴,这些钱足够他每个礼拜吃次猪肉。因为离街近,他一年四季也会种些苞谷和蔬菜拿去市场换钱。不明白他是节省还是其他原因,年轻时炒菜还放油盐,后来干脆直接吃红锅菜,逢年过节时也只去街上买一条大草鱼。他的生活已成定律,每天清晨起来先是挑一担井水,而后打扫瓦房。接着坐着发呆,或者扛着锄头去地里劳作,天黑时便点着煤油灯洗刷完睡觉。而他这种种正常行迹也都被村民视为病态。
我读小学四年级时,老八路在一个初冬发癫了。每当他发癫各家各户闭门不出,男人们都在马路接孩子放学。大人们成群结队的诅咒他快点死去,以免祸害村庄。他在垃圾堆捡来几个灯泡,口里鬼哭狼嚎的大喊,日本鬼子来了,大家快跑啊!放炮了!“轰”,灯泡的破碎声,便是他口里的日本鬼子开炮了。他跺脚或者用菜刀砍砧板便是日本鬼子开枪了。老八路喋喋不休的在骂娘和奔跑,直到村里的男人围住他绑着送往医院才罢休。 清醒时他常说平生最怕穿白大褂的人,但他一年或者二年发一次癫,一般持续两天的样子。发癫时的他,握着菜刀说着不着四六的话到处找女人,常吓得村里的妇孺闭门不出。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也想女人,也想有个家,有个平凡充满快乐的家。 老八路五十岁后便不再发癫了。他变得懒惰了,从人们身边过时身上总是散发出恶臭的味儿。由于常年没吃油盐和肉食,头肿的像个猪头,大家都说他活该,有钱也不吃还攒着。父亲经常会给他送些荤菜吃。有时他好像怕放农药毒死他一样,拒绝任何人的救济。渐渐地,大家都不理睬他了。可他始终会接受父亲送的饭菜。 他60岁时仙去了。那些假仁假义的所谓远亲侄子便哭丧着来了,从瓦房土砖缝里翻出2万多元褪色的红票子。这些零钱,是老八路毕生攒下来的血汗钱,随着他的死化作了豪华丧宴的酒水钱,也变成了泥土。我想,这算是给他孤独,凄凉,悲哀的一生,一次豪华送行吧。
时隔多年,每当我路过他那漏水的瓦房时便会轻声叹息,依然会记起当年的老八路。当年吓得我们半死的人终于走了。然,还是会想起那段心惊胆战的童年。想起那个人称杨爹爹的和蔼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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