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
时令已挨中秋。
这天午后,日头懒洋洋地偏向了西边。一辆中型囚车悄无声息地从市看守所驶上了昭州路,沿城南公园围墙驰了两百来米,便象一只巨大的屎克郎朝左边茂密的槐树丛中钻了进去,屁股后面冒出了一团白白的烟雾。转眼间,囚车驶上了中心路。
中心路有24米宽的主道,两边各6米宽的行人道,不算狭窄了。但做为市区主要商业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歺馆、影剧院临街,几乎是聚集了三十多万人的小城人们文化娛乐、吃喝打扮、购物等各种精神物资所需求场所,熙来攘往的车辆,蜂拥攒动的人流比比皆是,将道路塞得满满的。
囚车到了这里,司机减慢了行驶速度,象老牛拉磨车一样缓缓挪动。然而,囚车的后车厢里关押着九名被终审法院判处徒刑的罪犯,刑期最高的是死缓,最低刑期的李仁明也有十二年。
这时看官会问了:李仁明不是被判只有十一年吗,怎么又变成十二年了,是不是将数字写错了?
诸君请別焦急疑问!
李仁明一审开庭判决确为十一年徒刑,在判决后,他与同案商议认为在“严打”的风头上不宜上诉,因为人家证据确凿,上诉了也不可能减刑改判,反到拖延呆在看守所狭窄的空间里难受,不如听之任之先脱离囚室到劳改队再说。起码,那儿的活动空间大些,能沐浴太阳的光辉、呼吸清新空气,还可以劳动锻炼身体,不会比看守所憋闷。于是,三人一致决定了不上诉。可汪并哲回监之后听了难友的挑唆,认为量刑过重便单独提请了上诉书。与此同时,公诉人也提起了抗诉;认为李仁明等人为逃脱惩罚,开铳恐吓公安巡警,暴力妨碍了公务,应追加“妨碍公务罪”。 阿明接到了抗诉书就知道坏事了:根据前己监内难友开庭后的经验,检察一抗诉,法院必定依据公诉人的抗诉采纳了其抗诉意见,加刑成了定局;李仁明以带头阻喝、开铳冲击巡警,追加了三年徒刑,念其初犯又有退赔赃款之举,便合并执行十二年。倪清辰和汪并哲各加两年,合并执行十三年的变成了十五年;十二年的变成了十四年,三人刑期都加长了。
李仁明想不通:一件普通的偷盗案,才一箱百余元的香烟,从公安转到检察,又从检察转到法院,立即变成了盗窃、抢劫和妨碍公务三个罪了,而且处罚得这么重,上诉的机会都不给,因为已是终审裁决!如果不服判决,唯一的途径是去申诉。可申诉,也只能申诉到终审判决的法院,法院会推翻自己的裁决?在当时法律并不健全的情况下,又在“严打” 风口浪尖上,想要改判的机会微乎其微。
打自己耳光、丢自己脸的事,在儒教熏陶下的虚伪的中国人身上是极难发生的!错了就错了,错了也是对。这是绝大多数有学识、有身份地位的人传承的秉性,更何况是政府执法部门!
李仁明不敢奢望,也不愿去想。反正这一生完了,何必去计较多少一两年!人到了被囚地步,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等着腐烂,要想翻身就只能靠自己。可是,如何才能翻身重生获取自由呢?囚徒唯一能做的就是熬,瞅住机会逃离牢笼……
简所长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望着拥挤的街道心急如焚,回头瞅了眼后囚厢九名罪犯,立即命令司机拉响了警报器,囚车飞也似地朝市公安局方向驰去。
他不敢大意:囚厢里除一名60开外的老徒,其他8人都是20来岁的青年。有盗窃抢劫,有打架斗殴,有杀人放火的。虽说将他们都戴上了手铐囚在狭窄的铁笼里;虽说有五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押送,谁能保证囚犯不在闹市区趁机闹事脱逃呢?如果真有意外情況发生,谁能保证不伤及人民群众?所以,他选择了示警清路。
囚厢里,九名连铐的犯人挤成-团。
“把我们送哪里去?”倪清辰睁着-双疑惑的眼望着李仁明,又瞧瞧汪并哲。他见二人也一无所知,便将目光盯着前方的街道。
方放大概是被挤得有些受不了了,示意与他同戴一付手铐的唐彬森稍为挪动-下改变坐姿。他俩这一小小的微动,即刻影响了众人,引起一小阵的骚动。建猴子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挨着他俩左右的三人也很不高兴地瞥了他俩-眼。方放视而不见,唐彬森也不理会,于是,人堆很快固守原式,谁也不再多事吭声。
久违了的城市,久违了的繁华,他们都不愿错过眼前这曾经熟悉的一切。
李仁明将脸紧紧地贴在铁窗上,两柱火辣辣的目光尽情收览着眼前商铺林立人潮如海、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是如此斑斓多姿,显得格外贪婪。
是的,生活如此美妙,如此激昂,多么令人羡慕,多么令人留恋!可近在眼前的这一切,被几根铁柱隔离了,又多么令人沮丧,多么令人悲叹!他真希望此刻囚车突然出现了故障不能行驶,他便可融入这良辰美景之中感受真正的生活气息,享受人生灿烂的生命意义。然而,他所希冀的意外并没发生,囚车依旧风驰电掣般向斜阳拚命追赶。
他很恼火,胸中即刻窜腾出一团烈焰熊熊燃烧起来,愈燃愈旺,越烧越烈,几乎快将身躯熔化掉了。他想挣脱手铐砸烂铁窗跳下车汇入茫茫人海之中,可他做不到。因而,他被激怒了,想張嘴去啃自由人的肉体,想吞噬下这整座可爱的城市,同样他这也只能是臆想,他没有能力办到。于是,他那抓住铁杆的手捏得更紧了,恨不能神力陡降,让自己有能力将铁窗栏杆即刻捏断、捏碎、捏成粉末!
还我自由!还我自由!!!
他有这样-种强烈的欲望,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的脑海里产生了荒诞的揣测:由于警车行驶超速,恰好前面有一人突然横路穿越,司机来不及刹车撞了人被迫停下。这时,路人都拥过来围观,简所长下车去向群众解说事出有因,武警也全部下车去维持秩序。可群众就好看个热闹,这是中国人的本性——无事瞎起哄,指责、谩骂、挑剔,发泄怨言,把简所长头吵懵了,急得他团团转,他只好去打电话救援。可简所长不敢拿着公文包挤出人群,只能留在车里。瞅住这个机会,趁司机不注意,悄悄拽过简所长的公文包,掏出里面的钥匙把大家的手铐打开,再把囚门打开,猛冲下车混入拥挤的人群中溜之大吉……自由了!与倪淸辰、方放、唐彬森、谌候文、建猴子迅速逃上昭州路,劫一辆汽车向外区域逃之夭夭!
——多惬意呀!
人,真是个怪物!在极度悲伤的时候会产生浓郁的罪恶念头。
此时,李仁明在强烈渴望自由的欲望下竟也产生了大胆的邪念,对理智、道义、道德一概不顾了。他偷窥了一眼坐在前面的武警,摸了摸戴在腕上的铐,萌生了煽动难友暴动的念头——他们都是长刑期囚徒,大好青春年华没了,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他准备煽动难友闹事趁机潜逃之时,囚车忽然减速,灵敏地右拐弯驶进大信街。
“怪了!这是往哪里去?”倪清辰嚷了一句。
“是呀,往哪里去……” 建猴子迷惑不解地望着众人。
“哼哼!”汪并哲泠笑了。
李仁明望着汪并哲故做深沉、高不可测的智者模样,仿佛高人一等,即刻心生厌恶,真想起身给他一记耳光打掉他的“宝气”!他到不是因为汪并哲扮相令人讨厌生恨,他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主要是因为心中的计划被七嘴八舌搅和了,此事又不能高声叙张,失去了谋划机会,便心生怨恨起来。
不过,他转念又想:本来就没有机会逃跑,谋划只是一种臆想,怪人没道理呀,去生啥子闷气嘛!朋友还是朋友,就是错了也是朋友,只要不是被朋友出卖和陷害,与朋友翻脸就是不讲义气,就没有仁义道德可言,就不能人前立足!这样一想,他气消了。于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这里,都是清一色三、四十年代的木板居民私人住宅房,一般建筑得只有-两层高。街面上没有商铺,也就没了繁景,路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行人。囚车驶进这条小街,不能直接通向外地,只能去城北路。他就纳闷了:这是把我们送到什么地方去呢?
是呀!不走大道走小路,这是要将这批囚徒送到哪儿去呢?
囚徒当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大家只能猜测着可能是沿环城路走,然后再上其他大道被送到外地某个劳改煤矿去挖煤,或是被送到某个劳改农场去种田。不过,不管咋样,劳其筋骨,磨其心志的苦难是少不了,如果是平常的劳动处罚,政府就不必要对囚犯采取强制劳劫改造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