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yjc***

(发生在湘中的故事)70后师专毕业生这些年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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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62章之2
    我兴味索然:“原来吃你两锅饺子,是要帮你写作文的,不是写过一篇作文了吗?”
    “原先那个是谢师恩热身战,一锅饺子,第二锅饺子呢,要煮出蛮大蛮的一锅饺子来。”
    “么子叫蛮大蛮大的一锅饺子来?”
    “你看,就晓得啰。”蝴蝶走到电脑桌旁,拉开抽屉,用力过猛,肩上的衣服又掉下来。
    黄山从云雾中显露出来。
    看着睡衣版蝴蝶,我又从敞篷车变回自行火炮。
    蝴蝶似乎感觉到炮火的炽烈,赶紧抓紧衣服,将最末尾的扣子扣将拢来。
    她端正好了姿态,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花花绿绿递过来,照片里都有一个她,然后都有一个不同的老倌子。
    “喔呦,蝴蝶妹子啊,看这个照片,你叔公公舅公公蛮多的嘛。”
    蝴蝶面上起火烧云。
    “哎,讲你叔公公舅公公多有么子好面红的呢?”
    蝴蝶脸上的火烧云能烧赤壁了。
    “柳相公,你莫咯样子讲,都是些尊敬的师长,领导,前辈,德高望重的师长,领导,前辈,我叔公公舅公公都在屋里种田,犁耙水响,哪里穿得咯好,有咯好的面色呢?”
    “哎,蝴蝶妹子,只怕你的叔公公舅公公们看了咯些个乱七八糟的照片,抡起耙头锄头打你,不准你进屋呢。”
    我心直口快。
    蝴蝶低着个脑壳,嘟起个嘴巴,额头上刘海覆盖着额头上深深的忧伤。
    我一直不放过她:“你看啰,你看啰,照片上一个像样的后生家都冒得,全是能做你叔公公舅公公的人,我柳相公虽然讲样子长得不出奇,不过好生理个发,打些摩丝水粉,和你并排照个相,比你咯些叔公公舅公公,这些尊敬的师长,领导,前辈要好看多了,蝴蝶妹子啊,你当真地令柳老师失望呢,估计永余大哥也是咯样子想的呢。”
    蝴蝶抽泣起来,老大个泪珠子掉落。
    这泪珠子让我想起在花田的时候,清晨田野间那些紫云英花瓣上的露水。
    这朵花田的紫云英,哭了。
    泪珠打在照片上一个尊敬的领导前辈师长的老脸上,老前辈嘿嘿地笑着。
    江山是老前辈打下来的,如今又要摘紫云英了。
    无耻的东西。
    “哎呀,要死了,死了,泪珠子是咸的,浸着照片,咬坏了照片,就扫描不得,扫描不得,就上不得书,上不得书,书送到前辈领导师长那里,前辈领导师长冒看到与我的合影就不高兴了,要死了,要死了,柳相公你逗我哭,你不是个好东西,明日讨个堂客八百斤。”
      “妹子,柳老师我在拯救你的灵魂。”
     “不跟你讲了,柳相公,帮个忙呢。”花田紫云英慌忙拂拭了老前辈脸上的泪珠,收将起来,然后讲:“好了,相公,我们来讲正道路,我要出本小散文册子,也是感恩性质的小散文册子,女性化的笔调,纤细甜美的风格,向这些叔公公舅公公们表示谢意,将来一册一册地送将过去,每个长辈都有一篇小散文的,每篇小散文都配一张合影的,按照级别高低,从部长级到厅级,次序乱不得的。”
    “那花田中学的校长算么子级别。”
    “柳相公,你要死,你去死,妹子哪里有伤疤你就往哪里捅,你要死,是不?”蝴蝶愠怒,跳起,一巴掌一巴掌地教训我。
    我嘻嘻笑,不躲,硬生生吃了两掌,丹田里气流乱撞,好似海浪奔腾。
    蝴蝶也嘻嘻笑了,复又坐下,再拿出些资料来,那些资料将我吓死了,么子政委,么子厅长,么子校长,全是些修炼不只几百年的老王八。
    好个蝴蝶,王侯显贵同杯酒啊。
    “柳相公,你莫用咯样子怀疑的眼光看本妹子,这些个叔公公舅公公全是我公公的关系铺展开来的,我一句长辈一句爷爷就把他们的企图给封死了,你个学中文的,帮我动点脑筋要得不?写点好看的女性散文,行不?”
    “我堂堂柳宗元之后,要写天地苍生,化育万物,有利国计民生的文字,岂能写你这等女子文章的,行不得,行不得。”我连连摆手。
    “行得的,行得的,好柳相公,帮妹子一次,妹子永世报答你。”蝴蝶摇着我的手。
    “行不得,行不得,我是个有浩然正气的。”
    “你莫装了,我也晓得些的,苏东坡是个写豪放词的,也不是写么子欲寄相思千点泪之类的女人东西吗?你的老祖宗柳永,还写女人的袜子内裤呢。”
    我大窘。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62章之下
    袜子内裤夸张了点,针线兰花指那是写过的。
    跟民国之前所有的文人一样,我的理想不是做一个文人,我柳相公的理想是做一个两岸问题的谋士,不说做到曹孟德,诸葛武侯,曾文正,伟人的地步,也要做到贾诩,蒋百里,陆定一的地步,如何为的这两顿饺子去写那些个兰花指,那些个叔公公舅公公的让人吐的东西。
    大窘之后是大怒,我推开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断然曰:“这个事,我答应不得,违背我做人的原则。以后两岸依着我的计谋统一了,那大海中间要立起一块石碑来的,那碑上头要刻字纪念的,如同当年燕然勒功,那碑上的文字是由我来写的,如何现在污了这笔头,行不得,行不得。”
    蝴蝶那神情,只差着叫我亲爹亲爷了:“柳相公啦,妹子求求你了,收起你那副酸脾气,帮妹子一个忙呢,做么子我会选中你柳相公呢?”
    “因为我跟你熟。”
    “不是的,其实我们不是蛮熟,晓得不啰,因为你跟我同样遭遇的,遇着的事,碰见的人,都曾经差不多,出身差不多,感受也差不多。”
    “哪个讲差不多,我是街上伢子,你是乡里妹子。”
    “喔呦,柳相公是街上伢子呢,喔呦,你那个街上比妹子我那个乡里又大多少啰。”蝴蝶又着急又好笑:“你了不起呢,要写千秋万代的文字,不写蝴蝶妹子的小女人散文,是不?”
    我陡然觉得自己大气磅礴,于是,也大气磅礴地点头:“是的,确实,冒错。”
    “柳相公,我跟你讲呢,你咯样子修行下去,永世都冒得资格写千秋万代的文字。”蝴蝶像洒水车一般,我像路旁没有准备的行人,大惊,问:“何以故?”
    “柳相公,妹子我告诉你,世界咯样大,能写千秋万代文字的多了,排着队,牵线一样长,做么子只有那么几个呢?还不是关系的问题?文章写得好,冒得关系,有个卵用,唐朝的大诗人还不是个个往长安城里跑擒关系,你晓得不啰。你柳相公因为关系的卡子吃得亏还少吗?落在乡里教书,活生生一个赵家妹子跑人了,考个研究生又自费,你做么子不醒悟呢?伢子,葱一样的伢子,性格硬得个茅厕里的石头。”
    蝴蝶妹子厉害呢,一番话胜过我读三遍《资治通鉴》。
    我讲不出话来。
    但我不愿意服输,讲道理讲不过,顽固地坚持一个立场,也是一种胜利。
    “行不得,行不得,不写,不写。”我闲云野鹤地扇扇高傲地翅膀,行也。
     后背,听得206高地的门砰然关了,一连串子弹般的话:“酸人子,酸得不得了,明日冒得好处的,第二世都冒得好处的,酸人子,永余大哥比你好个百倍,我讲么子他就做么子,气死个人,老娘我冤枉给他抱了两下,洗澡去…………”
    听得这话,我也不气了,像是咳嗽一般地笑。
    回得宿舍,忽然觉得自己的研究生读得无聊,读得渐渐地失去人格,失去脾气,失去大志,想我本是个有大志的人,却为的讨堂客的事越发地下作,冒得味道…………
    一夜难眠,从小四想到恩妹想到蝴蝶,一些事情越来越看开了,看开了也就豁出去了。
    
    
    学术大会终于开起来了,研究生报终于以独立的姿态出现在学术大会上。
    云从龙兮风从虎,各路神仙,各路高人,架着云,喊着风,一轮又一轮的演讲,吾等只是屏息听天音,觳觫不已。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教授的报告只记得一个。
    一位我们系里的叫采风子的教授,一个蛮有气质的女教授,50年代中山大学的才女,她不太之乎者也讲学术,只是愤愤地讲了一番短话:“我刚从大学出来教书,碰上一些个干部,在我们面前一口一个夸自己是大老粗,没什么文化,没有你们知识分子的扭扭捏捏,当时我就忍了,闹革命起家的,穷苦人,没文化,可以理解,等着他们进步;想不到,解放几十年了,大家头发都白了,这些个人见着我,还是拿着大老粗没文化来炫耀。这就不对了吧,伟人都讲要学习,都讲要进步,他们却没有半点长进,对得起谁呀?对得起这些年人民供给他们的钱粮吗?对得起伟人和总设计师吗?总是以不学习为荣,这个国家还进步什么?”
    掌声,非比寻常的掌声。
    尤其是经历过文革的,掌声特别浓烈。
    我跑过去,和采风子教授握,热烈地说:“采风老师,我跟你同感。”
    采风子看着我,满脸惊讶:“后生,你起码是70后出生的吧?”
    我解释说:“从前我是乡下的老师,由民办转正的干部统辖着,那个干部就是你描述的那副神态。”
    采风子释然一笑:“悲哀。”
    不久,轮到学生代表讲话了。
    一忽儿轮到我,我竟然冒汗。
    不就是讲客套话嘛,我做么子要冒汗呢?
    因为我受采风子精神的鼓舞,我要讲点能当饭吃的。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63章之上
  其实,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讲话的了,小半的人开始散场,学术厅外的南国暮色很冷淡地看着我,大家都暮气沉沉地准备回家,其实,我也可以暮气沉沉地讲番应景的话。
  这个社会确实越发地繁荣了,却也越发地暮气了。
  大家都显得暮气,还自以为是成熟了。
  我柳相公要做个勇士,在暮气中忽然放个大炮仗,警醒一下子,让暮气中有点烟火味。
  我晓得引线在哪里,我晓得如何引爆。
  但是,我嘴唇苍白,结结巴巴,口腔里里头苦苦的,因为胆寒,所以热气攻心。
  一圈一圈的听众看着我,有些不耐烦。
  我怕么子呢?怕因此拿不到学位,怕因此入不了党,大家都暮气沉沉,你却空袭式地来一捆朝气,大家立即用暮气淹杀你。
  我怕么子呢?哎,书读得越多,胆子越细,学位越高,越冒得魄力,柳相公啊柳相公,昔日之霸蛮气概何在?
  我犹豫着,比吃上路食的死囚还要紧张。
  “柳黎亭同学,你还准备发言吗?”学会的女主持人催促着,这些个靓丽的高校女主持人,一向瞧不起普罗大众的,她认为我胆怯了,其实我做着必死的准备。
  壮士决死前的彷徨和懦夫的情态是一致的。
  “柳黎亭同学,请注意时间,请尽快发言。”那个穿着锦簇花团连衣裙的美女又催促我了。
  “莫催,莫催,小妹子,我柳某人最不喜欢冇有礼貌的美女了。”我不耐烦地回头看看那个可能比我小5岁的小美女。
  几个教授笑了。
  恩妹不要我了,天下最好的妹子不要我了,我还有么子好留恋的,豁出去了,又不得死人,怕个么子卵?
  我终于下了必死的决心,对准话筒开始发炮,那晚上想对蝴蝶发的炮弹全在今天的学术大会上发出来。
  发出来的却不是炮弹:“各位老师,各位领导,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柳黎亭,研究生报的主编,今天客气的话我不讲,想讲几句能当饭吃的话,跟学术无关,却当得饭吃的。”
  台上台下窃笑。
  “我的爷爷,是一位地主少爷,民国26年的时候,为的大家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做学问,做学问,他从新式洋学堂退学,上前线了,到上海,到罗店,炸日本鬼子的坦克,殉国了。到如今,我每上一门新课,每做一篇论文,都要先向他老人家的英灵做敬礼。”
  似乎与主题无关,但我不得不讲。
  “柳黎亭同学,讲话要简短些。”那美女用摩丝做好的头发变成了钢丝,根根都想封我口,嘴巴里连个请字都冒得了。
  “混账东西,我年纪咯么大,多讲句话都要不得吗?”我拍起桌子来:“当年我老柳在中国最偏僻的山村教书的时候,你个小蹄子屁眼还冒收黄呢(讲美女讲到这个上面,似乎不太恭敬),你有甚么资格叫我收声?今天我的讲话事关中国学术事业的发展,我不讲,天要变色,地要塌陷的,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你快快收声,企着好生听我讲,对你有好处的,美女也要谦虚的,大家讲是的不?”
  那美女红晕烧面,碍于风度,奈何我不得。
  采风子到底有些风度,下了最高指示:“让这个同学讲。”
  我继续悠悠而讲:“对不起,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讲到你爷爷当抗日烈士了。”下面有人哄笑。
  “谢谢,接着讲。”我不顾哄笑,继续正襟危坐讲:“如果历史能够架空,能够回溯,我的祖父大人要是不去抗战,继续呆在新式学堂读书,留得性命下来,以他能熟诵左传,通鉴,十三经的功底(对不起,公公,也不晓得您老人家有没有熟诵,反正今日就拿牛皮当证据了。反正刘邦都是个好大言的,我还怕么子呢。),估计也是个古代文学研究的权威了,说不定早带博士了。他何以放弃这样子的机会,要去前线当炮灰呢?冇有么子原因,就是因为他讲的,要我们中国人吃自己的米,喝自己的茶,读自己的书,深入些,就是能做自己的学问。所以,我觉得诸位要感谢我的爷爷。”
  台上台下,一圈圈的人,一圈圈的惊诧。
  一场学术盛会,要向我爷爷默哀了。
  “向这位同学英勇的爷爷致敬啦,哈哈哈。”左下角一帮本科男生嘻嘻哈哈。
  估计是日本鬼子投胎来的。
  “同学们莫笑,我继续慢慢讲,迟20分钟去膳堂吃饭不会饿死人的。”我还是不紧不慢:“我的祖父殉国了,家里的学术根脉看上去好像要断了,我父亲本是个做学问的料,我曾祖父是太学生家庭出身,本想好生培养这个孙的,不要意思,扯远了,扯到我祖宗三代四代了,不过大家放心,我不会扯到18代的。一声春雷,解放了,全国人民欢天喜地,我父亲开始饿肚子了,冇有机会读书了,肚子里的货全是民国时候的三字经,犁头教子,甚么左传,甚么通鉴,甚么十三经,全烂到土眼里去了。所以呢,我柳黎亭历史使命重大呢,故所以我要考古代文学研究生,要传承文明的香火,考上的那天,来广东的那天,爷娘走相送,父亲说:崽,好生做学问,不稀罕经济学专业,不稀罕计算机专业,你做的是中国人的本行,好生做,把你爷爷被战火中断把你爸爸被时代打乱的学术事业继续下去,你爷爷在天上也要笑的。所以呢,我柳某人来侨南大学不是读着耍的,是肩负着一个家族的使命,一个抗战烈士的遗愿来的。”
  讲到此处,我哽咽。
  奇怪也哉,我做么子被自己编造的谎言感动了?
  气氛稍稍严肃些。
  采风子点点头。
  暮色不在沉沉,而是苍茫,好像我祖父的英灵回来了,站在天空听他的孙宝讲话。
  “不过呢,这个学术做得不太平,一声炸雷,我被判成自筹经费生,但是想着爷爷的使命,父亲的嘱咐,我也就来了,一年7500块钱,对于我这个年收入不足5000的乡村教师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不过,大家请放心,我这个人硬,绝不给国家添负担,绝不给学校添麻烦,我出去揾钱,我冒充英语专家,我冒充行政学讲师,我死不要脸,我卑鄙无耻,一分钱一分钱地积攒读书要的钱,所以当我捧着书本做学问的时候,眼泪涟涟呢。”
  台上台下,一圈圈的人,一圈圈的沉默。
  柳相公啊,该唰眼泪了。
  我鼻子做深呼吸,梭梭一下,当真唰泪珠子了。
  “各位老师,各位领导,各位同学,我讲了老多老远的,扯到抗日战争,甚么意思呢?就是讲,我们这些农村教师出身的做学问不容易,带着蛮多复杂背景来做学问的。故所以呢,我要拜托诸位几桩事情。”
  “下面开始拜托了。”我站起来,如同请神似的,向各个方向鞠躬:“头一桩事情呢,拜托各位,不要在飞机上看论文。”
  全场愕然。
  我好像一颗嵌满花生的糖,浑身疙瘩,疙瘩的面积甚至比身体还大,纯粹紧张所致,激动所致,我要讲天地变色的话了。
  “拜托各位师长,不要在飞机上看论文了,晓得你们事情忙,各种会议不得不兼顾,不过呢,我思来想去,我们这个社会走入一个误区,总有各种各样的杂物把我们的主要角色给淹没了,我们造孽呢,尤其我们自费生,每天夜里提着个袋子水壶一分钱一毛钱地积攒票子,把票子送到你们手里,雇佣你们讲学问,好了,你们拿了票子坐到万米高的喷射云上面看论文,带着一头脑的杂物看论文,我真是放心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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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章之上
  其实,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讲话的了,小半的人开始散场,学术厅外的南国暮色很冷淡地看着我,大家都暮气沉沉地准备回家,其实,我也可以暮气沉沉地讲番应景的话。
  这个社会确实越发地繁荣了,却也越发地暮气了。
  大家都显得暮气,还自以为是成熟了。
  我柳相公要做个勇士,在暮气中忽然放个大炮仗,警醒一下子,让暮气中有点烟火味。
  我晓得引线在哪里,我晓得如何引爆。
  但是,我嘴唇苍白,结结巴巴,口腔里里头苦苦的,因为胆寒,所以热气攻心。
  一圈一圈的听众看着我,有些不耐烦。
  我怕么子呢?怕因此拿不到学位,怕因此入不了党,大家都暮气沉沉,你却空袭式地来一捆朝气,大家立即用暮气淹杀你。
  我怕么子呢?哎,书读得越多,胆子越细,学位越高,越冒得魄力,柳相公啊柳相公,昔日之霸蛮气概何在?
  我犹豫着,比吃上路食的死囚还要紧张。
  “柳黎亭同学,你还准备发言吗?”学会的女主持人催促着,这些个靓丽的高校女主持人,一向瞧不起普罗大众的,她认为我胆怯了,其实我做着必死的准备。
  壮士决死前的彷徨和懦夫的情态是一致的。
  “柳黎亭同学,请注意时间,请尽快发言。”那个穿着锦簇花团连衣裙的美女又催促我了。
  “莫催,莫催,小妹子,我柳某人最不喜欢冇有礼貌的美女了。”我不耐烦地回头看看那个可能比我小5岁的小美女。
  几个教授笑了。
  恩妹不要我了,天下最好的妹子不要我了,我还有么子好留恋的,豁出去了,又不得死人,怕个么子卵?
  我终于下了必死的决心,对准话筒开始发炮,那晚上想对蝴蝶发的炮弹全在今天的学术大会上发出来。
  发出来的却不是炮弹:“各位老师,各位领导,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叫柳黎亭,研究生报的主编,今天客气的话我不讲,想讲几句能当饭吃的话,跟学术无关,却当得饭吃的。”
  台上台下窃笑。
  “我的爷爷,是一位地主少爷,民国26年的时候,为的大家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做学问,做学问,他从新式洋学堂退学,上前线了,到上海,到罗店,炸日本鬼子的坦克,殉国了。到如今,我每上一门新课,每做一篇论文,都要先向他老人家的英灵做敬礼。”
  似乎与主题无关,但我不得不讲。
  “柳黎亭同学,讲话要简短些。”那美女用摩丝做好的头发变成了钢丝,根根都想封我口,嘴巴里连个请字都冒得了。
  “混账东西,我年纪咯么大,多讲句话都要不得吗?”我拍起桌子来:“当年我老柳在中国最偏僻的山村教书的时候,你个小蹄子屁眼还冒收黄呢(讲美女讲到这个上面,似乎不太恭敬),你有甚么资格叫我收声?今天我的讲话事关中国学术事业的发展,我不讲,天要变色,地要塌陷的,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你快快收声,企着好生听我讲,对你有好处的,美女也要谦虚的,大家讲是的不?”
  那美女红晕烧面,碍于风度,奈何我不得。
  采风子到底有些风度,下了最高指示:“让这个同学讲。”
  我继续悠悠而讲:“对不起,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讲到你爷爷当抗日烈士了。”下面有人哄笑。
  “谢谢,接着讲。”我不顾哄笑,继续正襟危坐讲:“如果历史能够架空,能够回溯,我的祖父大人要是不去抗战,继续呆在新式学堂读书,留得性命下来,以他能熟诵左传,通鉴,十三经的功底(对不起,公公,也不晓得您老人家有没有熟诵,反正今日就拿牛皮当证据了。反正刘邦都是个好大言的,我还怕么子呢。),估计也是个古代文学研究的权威了,说不定早带博士了。他何以放弃这样子的机会,要去前线当炮灰呢?冇有么子原因,就是因为他讲的,要我们中国人吃自己的米,喝自己的茶,读自己的书,深入些,就是能做自己的学问。所以,我觉得诸位要感谢我的爷爷。”
  台上台下,一圈圈的人,一圈圈的惊诧。
  一场学术盛会,要向我爷爷默哀了。
  “向这位同学英勇的爷爷致敬啦,哈哈哈。”左下角一帮本科男生嘻嘻哈哈。
  估计是日本鬼子投胎来的。
  “同学们莫笑,我继续慢慢讲,迟20分钟去膳堂吃饭不会饿死人的。”我还是不紧不慢:“我的祖父殉国了,家里的学术根脉看上去好像要断了,我父亲本是个做学问的料,我曾祖父是太学生家庭出身,本想好生培养这个孙的,不要意思,扯远了,扯到我祖宗三代四代了,不过大家放心,我不会扯到18代的。一声春雷,解放了,全国人民欢天喜地,我父亲开始饿肚子了,冇有机会读书了,肚子里的货全是民国时候的三字经,犁头教子,甚么左传,甚么通鉴,甚么十三经,全烂到土眼里去了。所以呢,我柳黎亭历史使命重大呢,故所以我要考古代文学研究生,要传承文明的香火,考上的那天,来广东的那天,爷娘走相送,父亲说:崽,好生做学问,不稀罕经济学专业,不稀罕计算机专业,你做的是中国人的本行,好生做,把你爷爷被战火中断把你爸爸被时代打乱的学术事业继续下去,你爷爷在天上也要笑的。所以呢,我柳某人来侨南大学不是读着耍的,是肩负着一个家族的使命,一个抗战烈士的遗愿来的。”
  讲到此处,我哽咽。
  奇怪也哉,我做么子被自己编造的谎言感动了?
  气氛稍稍严肃些。
  采风子点点头。
  暮色不在沉沉,而是苍茫,好像我祖父的英灵回来了,站在天空听他的孙宝讲话。
  “不过呢,这个学术做得不太平,一声炸雷,我被判成自筹经费生,但是想着爷爷的使命,父亲的嘱咐,我也就来了,一年7500块钱,对于我这个年收入不足5000的乡村教师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不过,大家请放心,我这个人硬,绝不给国家添负担,绝不给学校添麻烦,我出去揾钱,我冒充英语专家,我冒充行政学讲师,我死不要脸,我卑鄙无耻,一分钱一分钱地积攒读书要的钱,所以当我捧着书本做学问的时候,眼泪涟涟呢。”
  台上台下,一圈圈的人,一圈圈的沉默。
  柳相公啊,该唰眼泪了。
  我鼻子做深呼吸,梭梭一下,当真唰泪珠子了。
  “各位老师,各位领导,各位同学,我讲了老多老远的,扯到抗日战争,甚么意思呢?就是讲,我们这些农村教师出身的做学问不容易,带着蛮多复杂背景来做学问的。故所以呢,我要拜托诸位几桩事情。”
  “下面开始拜托了。”我站起来,如同请神似的,向各个方向鞠躬:“头一桩事情呢,拜托各位,不要在飞机上看论文。”
  全场愕然。
  我好像一颗嵌满花生的糖,浑身疙瘩,疙瘩的面积甚至比身体还大,纯粹紧张所致,激动所致,我要讲天地变色的话了。
  “拜托各位师长,不要在飞机上看论文了,晓得你们事情忙,各种会议不得不兼顾,不过呢,我思来想去,我们这个社会走入一个误区,总有各种各样的杂物把我们的主要角色给淹没了,我们造孽呢,尤其我们自费生,每天夜里提着个袋子水壶一分钱一毛钱地积攒票子,把票子送到你们手里,雇佣你们讲学问,好了,你们拿了票子坐到万米高的喷射云上面看论文,带着一头脑的杂物看论文,我真是放心不得。”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8 | 显示全部楼层
    63章之下
     我抖落出这番话,诚惶诚恐地鞠躬一次。
     讲句良心话,当年我在教委在学区骂那帮基层官员的时候,哪来咯么紧张呢?那时候所骂的是所轻蔑的,如今时候所骂的是所敬重的,我柳相公焉得不怕?
     怕归怕,话还是要讲。有些事情收不得手的,收手闹得尴尬,放手闹得痛快。
     “拜托各位师长,莫旷课,旷课是不对的,这是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懂的道理。我晓得,您们有的是么子人大代表,有的是么子政协委员,还有的是么子独立董事。人大代表大不大,确实大;政协委员大不大,确实大;独立董事大不大,确实大。不过呢,教书大不大,确实大,确实更大。我是个乡村教师出身的,虽然讲见的世面不大,也晓得这个道理,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独立董事还怎么大,都冇有教书育人咯样子大,教书大过天。在我们乡里的神台上,写着个天地君师亲,那个师字是和天地雷公菩萨,观音菩萨一起摆放的,每年收新谷的时候,都要煮出来新米,恭恭敬敬地供奉一下子的,可见这师字大过天。孔夫子是个圣人,可是他的职业还是老师;孟夫子是亚圣,可他的理想是么子?其中一条就是聚天下之英才而教之。各位师长,你们是我们乡里神台上第一个吃新谷的。老百姓们咯样子敬你们,是想你们好生上课,教书育人,这课怎么旷得?为的个工程,为的个会议而耽误个课程,让我们这些英才眼巴巴地在屋里耍石板,要不得吧?要是这会议比上课还重要,我就不信这个邪,你写个请假条到中南海去,到人民大会堂去,说我要教学生伢子妹子,你看我们的主席总理总书记批不批?我想要批的,他主席总理总书记也是老师教出来的吧。”
    娘的,越讲越激动,越讲越有灵感,虽然是2月的天气,战斗的激情越来越高,我老毛病故犯,解开衣衫,捋起袖子,学着伟人在延安的那张照片,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剥苞谷似的,就少了个窑洞和窑洞前一只老母鸡。
     “讲到老师,我给大家上堂课。我就是个中学老师,中国最偏僻乡村(其实是最不偏僻的,为了渲染悲情,只好夸张些)的中学老师,咯样子讲吧,回转去5年,1995年,年终了,放寒假了,我们那个山区因为财政的问题,因为养鳖的问题,资金紧缺,工资不发了,还要我们倒交出800块钱交信任社,娘的麻匹————不要意思,我咒娘,道歉一个————我们800号老师,个个骂,个个叹气,可是呢,冇有一个老师打起包袱走人,该上语文的仍然上语文,该做实验的还是做实验,该领跑的还是领跑,人民教师都是孺子猪,不发工资也教书。各位师长都是博士了,这个道理应该更明白,那个北京南京东京的会不去开是不会死人的,可是课冇有上,那我们真是会被耽误的,青春被耽误了那可真是急死人的。麻烦了,拜托了,莫旷课。”
     我抹一头汗,又鞠躬一次:“拜托各位师长,莫要我们帮你们写作业。自己的作业自己做,咯个道理幼儿园小朋友也晓得的。还是讲我在乡里教书的那些事吧。我们在乡里教书之余,喜欢打字牌,就是那种纸质的麻将。我们师生关系融洽,我柳某有时候在办公室打牌,一些个学生进来观看阵,我经常会讲:某某同学,老师打牌,你们帮老师过来数数牌,要得吗?学生们雀跃而上,主张的主张,数牌的数牌。师生鱼水情啦。不过,我们再么子混账,也从来冇有让学生帮我们批改作业和抄写备课方案,我们晓得,那个是我们的饭碗,自己的活,如果让学生干,天要打的,雷要劈的。”
    不行了,不行了,讲到咯里,想起了当年小四叫学生帮我写教案,想起她袖子里的蟑螂味道,想起她的体香,然后延伸到恩妹,又是惭愧,又是苍凉,终于支撑不住,身子前俯,趴倒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客观上的效果,却像是一位忠臣,在朝堂上哭谏。
     来几个师弟,把我架了下去,我哭着说:“拜托,拜托,拜托各位…………”
    我趔跄着下去,原想整个会场都被我感动了,却听得麦克风里一个师长在痛斥:“这位同学以偏概全,说话偏激…………”
    我又哭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8 | 显示全部楼层
  64章之1
  接下来的几天,我蛮激动的。有着那种忠臣一是抬棺强谏,以生命换取儒家仁道精神的悲壮。读文科的人嘛,又是湖南血性后生,讲究的是个文死谏,武死战的精神。中国人的这种精神长久地没有了,百年前的湖南弟子谭嗣同用鲜血重新浇灌了一回,百年后的柳相公也干咯样子一票,可乎?
  取消学位?不能入党?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过得几天,却无动静,那种悲壮感开始缺乏燃料烧不下去了,心底里害怕起来,汪精卫都说:“引刀成一块,不枉少年头。”可是当时的满清王爷不杀他,弄得他的激情没有燃料了,堕落下去,最后成了汉奸。不是吗?学校的那刀子还不来,我的少年头还挂在颈壳上,也开始胆寒起来。
  或许学校表面上不跟我计较,在我档案上记下阎王一笔,到毕业时再勾你一命。
  哎呀,咯样子的话,对得起我爷吗?对得起我娘吗?
  想不得了,想不得了,腿肚子开始有种泥巴的感觉。还是打个电话去问问夏侯明吧。
  那是放炮之后的第5天,我的斗志全消磨了,拿起电话正要战战兢兢拨,却见张德厚从外头会宿舍,见着我就笑:“柳相公啊,柳相公,你好笑呢。”
  “我哪里好笑了?”
   “刚才我去系里头,听得图书室,办公室的人都笑你,笑你是个呆子,不晓得变通,系里杨主任也笑,笑你把个屁大的事当个天大的事来讲。”
  听得说笑,我又失望又高兴。
  失望的是,我的悲壮牺牲只是换来一场哄笑;高兴的时候,如此“笑果”,说明应该没有恶果。
  哎,忠臣义士的热血,最终只是换来一场滑稽剧的评价。
  如果有什么处分的话,导师和夏侯明也该会给我电话的。
  可见这忠臣义士只能做一时,就怕熬,熬得久了,便要冷却和堕落的。
  “只有个妹子不笑,叫么子朱么子恩来着?”张德厚此话不异一个春雷。
  “朱么子恩?”
   我浑身冒热,又冒冷。
   好似听得亲人的消息一般。
  “那妹子勾着个脑壳看书,不笑,脸色蛮凝重的,对了,朱恩妹。”
  我又一时高兴起来,恩妹,恩妹,你听得我发傻,脸色凝重,可见我在你心里是有分量的,你如何在电话里讲话那么决绝?
  恩妹的反应刺激了我的贼心,我蠢蠢欲动起来。
  张德厚紧接着却又一头冷水,那冷水的名字叫周馨。
  “还有呢,你不是要打听你那个两峰老乡的分数吗,周家妹子,我刚才去研究生部的时候,看了一下,385分,是数学系第一名呢。”
  刚刚有些兴头,又来个扫兴的事。
  周馨考个第一名,我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也。
  我希望她考不上,永世都不要考上,具体原因也讲不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8 | 显示全部楼层
  64章之2
  哎,这样子没良心的,人家妹子处境和我当年一样:找了个伢子,人家家里不要,然后好马不吃回头草,怀着激愤考上硕士,而且还是女状元,不比我这个连考三届,荣登榜尾的差等生,我这样子想,岂不是妒忌贤良?要不得,要不得,还是希望她莫考到这里来,而是考到其他省份的院校去,用地理上的隔离造成关系上的隔离。
  一肚子的小人心思,或在脸上露出来了,张德厚忽然问:“柳相公,这个周家妹子是不是你备着做堂客的?”
  我眉毛一挑:“我柳某人还怕讨不到堂客吗?”
  “你莫激动,我晓得你不错,你优秀,不过呢,我们这些做过农村教师的都晓得,讨个堂客,讨个好堂客是件百折不挠,百炼成钢,百般无奈,百年无望的事情,你从山角落里头出来,年纪也不小了,怕大地方的妹子讨不到,所以先备着个,然后在咯里看形势,形势好,找得到毕业后不用解决户口和工作的好妹子,那就升级换代;形势不好,大地方的好妹子勾搭不上,那就勇于牺牲糟糠之妻不下堂。你的那个周家妹子是巴蜀关中,后退的地方;那个朱妹子恩妹,就是中原。中原争夺不下,还有巴蜀关中垫底。”
  张德厚从心理学到历史学,又玩权谋学,又玩隆中对,将我描述得龌龊不堪。
  柳相公大怒:“张老师,你便讲错了,我不是沛县的刘三伢子,我却是个乌江自刎的霸王,在男女感情方面,我冒得任何心机和安排的,恩妹在前,周家妹子认识在后,而且不过一个顺手人情,帮老同学的忙,你自己一肚子龌龊,莫安到我心里来。”
  张德厚摇摇头,又笑。
  我也笑,忽然觉得冇有可生气的,他说的是苦出身男研究生的普遍规律。
  “哎,德厚呀,你这个叫以常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惜我不是个常人。”
  正说着,那刘乐民进来了,学生会的那个所谓么子主席。
  我如同不见一般。
  刘乐民见着张德厚,一头臭汗,又是拍手,又是跺脚,惊惶曰:“啊呀,德厚呀,我们学生会,学会的干事去顺德玩,你怎么未去呢?”
  张德厚脱口而出:“去顺德吗?怎么不见通知呢?”
  刘乐民大怒:“岂有此理,这帮家伙粗心大意,去顺德玩,犒劳大家的事情居然没有通知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德厚这样不行,要补,要补,下回去珠海澳门,一定要叫上你。”
  张德厚笑笑:“算了,算了,对于学会,我也没做什么事情,搬几条桌凳而已,轮不上我去玩耍,谢谢你啦。”
  听得“轮不到我去玩耍”一句话,刘乐民遭了雷击一般,脸色变白纸色,然后马上用悲愤的神情来掩盖:“不行,这可不行,不能因为车子小就忽略我们德厚,哎,安排这个事的时候,我对他们太放心,没有留意,结果铸成如此的大错,德厚呀,他们不知道,我刘乐民知道,对于学术年会的召开,你是立了大功的,我心里真是气愤,早知如此,我应该亲自安排这个事情,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对不起你呢…………”
  刘乐民为了表明他的难过,用了中国传统文学白描的手法,用自己的肢体动作来证明他对德厚的一片真心,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在宿舍里转来转去。
  我看着他如此作假,看不下去,又想着自己惊天动地的话居然不能触动高层的神经,几处气挤做一块,然后找着刘乐民这个火力点:“刘乐民,我讲你是个纸做的人。”
  “我怎么是个纸做的人?”
   “假人,假到不是个人,学术年会的功臣,哪些个该去玩,哪些个不该去玩,你和学会主席难道心里无底吗?我晓得的,你嫌我们德厚兄弟是个干体力事情的,轮不到他去游玩,于是早早地划掉他名字,然后又怕事情做得不好看,假心假意来解释,安抚,你当我们是猪啊。乐民啊,不要老是低估农村教师出身者的情商智商,低估别人情商智商其实就是自己情商智商低的表现,为的一辆车子省个座位出来就花咯多心思做表演,我还当你是猪呢。”
  我痛骂了一通,刘乐民退出去,一连叠曰:“黎亭,你误会,误会。”
  骂完这通,忽然想着该给我的准堂客周馨报个喜。于是走将去研招办核实,寻着周馨的名字,果然是385分,高高地排在第一位,而且单科分数都过关了。
  对了身份证号码,籍贯,性别,冒错,就是这个被我低估了的妹子,如今站在385分的高峰上对我傲然笑。
  我看着分数,觉得刚才骂刘乐民的话转回到我脑壳上来了:
  “低估别人情商智商其实就是自己情商智商低的表现。”
  正惭愧着,却见夏侯明主任进来,也不提那天我放炮的事情,见我查着周馨的名字,便问:“怎么,是你备用的女朋友,恭喜啊,夫妻双双团圆了。”
  我赞了一句:“这妹子读书厉害,第一名呢。”
  “有些人,蛮善于考试的。”夏侯明似乎晓得我心思一般,轻描淡写了一句。
   我转身走,夏侯明忽然说:“小柳,见你嘴巴不错,参加校际辩论撒,如何?”
  这是上回放炮的间接回应。
   我慌忙摆手:“我可不做重操旧业的冯妇。”
  忽然想起其他几个,一查,孔立生,贺志坚两个都考上了。
  两峰子弟,冒得么子特点,就是读书狠。
   回得宿舍,给周馨一个电话,告诉她考了头名,那边咯咯咯笑起来,好似母鸡打嗝。
  母鸡打完嗝,忽然很生气地问我:“我考上了,你笑也不笑。”
  我慌忙笑起来,脸上不笑,只是口腔发出笑的声音:“哈哈哈哈哈,我好高兴的。”
  
  晓得分数不过一个礼拜,周馨上来了,和他老父亲一起来的。
  到火车站接着,吓我一跳,周馨居然眉目鲜明光彩,化的浓妆,精心花的妆。
  她老父亲一身絮衣,挑着担子,里头一罐罐的辣椒酱。
  那絮衣穿不住了,放在担子上,这让我想起我和我老爷来广州时候的光景。
  到得学校,东西先放我宿舍,然后下去吃饭。
  爷女两个跟着我下楼,在楼梯转角处,逢着蝴蝶上来,蝴蝶张口就问:“哎呀,柳相公,你爸爸来啦?”
  我脱口否定:“不是,不是。”
  周馨眼珠子一鼓,解释:“不是他爸爸,是我爸爸。”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64章之3
  老倌子用手捂着帽子,抓了一抓,絮絮叨叨地说:“蛮腻的,蛮腻的,这广东地方蛮腻热的呢。”
  蝴蝶吐舌头,周馨鼓眼珠,我闭嘴巴,老头还是抓帽子。
  南风从学校大楼的空隙吹过来,却有点北风的感觉。
  蝴蝶摇头摆手,上去也;我们继续保持着尴尬的状态,下去也。
  到得第一膳堂,我忽然说:“伯伯,咯里的饭菜与湖南的插着千里万里的味道,你老人家怕吃不惯,我们上楼吃小钵子饭菜,味道勉强好些。”
  老倌子冇有主意,随我们上楼,点了几个小钵子菜,味道也是勉勉强强,周馨吃着皱眉,周老倌还好,吃得口水三千尺高,红汗水滴。
  见我惊讶的样子,周老关忽然说起典故来:“我和周馨的妈妈也是在吃饭的时候认识的。两峰的一家公家食堂,周馨的妈妈当时是一个学生妹子,和她的妈妈一起吃饭,两个人点了两碗热辣面条,带肉的,我坐在对面,也是低着头吃面。我当时是副食品公司的,我食量大(不晓得副食品公司跟食量大有何关系),多花了点粮票,面条堆得山高,比两峰山还高。他们母女两个吃着,吃猫腻食一般,一小口一小口地呷,半天两人才吃完一碗,剩下一碗,为难起来,于是看着我,我吃却吃完了,肚子还响着。周馨妈妈问我:后生家,你食量大,你哪个单位的?我说我副食品公司的。周馨妈妈高兴了一下。”
  周馨嘟气嘴巴:“我娘就希罕你是副食品公司的吗?”
  “你们听我讲啦,老人家讲话,你们要听。”周老倌继续话题:“周馨妈妈的妈妈就跟我讲:后生家,我们母女两个面条冒吃完,天气又腻,带回去就馊了,可惜。要不,你发个狠,帮我们吃了,你退我们些粮票就要得。我说我试试,于是一口气,把周馨妈妈跟外婆的面条一口气桫椤桫椤吃了,汤也喝尽了。公家食堂,也就是两峰街上蛮有名气的星星食堂里的人都笑。我不好意思了,掏出钞票粮票————那时候的副食品公司就跟现今的中石油一般好呢————我讲,你们两个同志的面条我都请了。周馨妈妈躲在周馨外婆后背笑。”
  “后头呢?”我问。
   “后头,经常请周馨妈妈和外婆吃面条,吃饺子。”
  “又后头呢?”我又问。
  “又后头啊,周馨妈妈做了我新户娘,生了周馨哥哥与周馨。”
  我笑了,一种蛮温馨的感觉。
  恋爱就是咯样子的,不做介绍,没有企图,只是一碗面条,或者冬夜小四房间里的一盆火,或者恩妹的五块钱,多温馨的事情啊。
  想着这些温馨,又伤感起来。
  周馨吃饭却不老实,不肯埋头吃,扬着个眉毛,眼珠子到处梭。
  “妹子,梭么子呢?”我问。
  “梭一梭,看有冒有帅哥?”她语调很重。
   “好啊,看中了,带个把回去做老公,侨南大学帅哥多,又澳门香港的多,要是一脚踩上狗屎,钓着个金团鱼,金乌龟,我就恭喜你了。”
  “这个当然,本妹子早做好打算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莫扯冒得边际的话了,今日夜饭你们两个去吃,我老倌子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就要得的。”周老倌似乎想要那一碗面条的奇迹再度上演。
  “哪个希罕跟你吃饭。”周馨翻白眼。
  
  当日下午,我当真单独跟周馨出去吃夜饭,因为周老倌死活不跟我们去。
  那餐夜饭,吃得红汗水滴,冒得滋味。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65章之1
    那时候的侨南大学教师宿舍区,靠东门的地方,第一层还有蛮多的小饮食店。价格高低悬殊,米粉的单价从3块钱到35块钱都有,低价的对高价并不形成冲击力,高价的对低价的也不形成羞辱感:
    我tiancaho子弟姐妹吃3块钱一碗的,大马印尼子弟姐妹吃15块钱一碗的,港澳台湾子弟姐妹吃35块钱一碗的,却也相安无事。
    只是有一回,柳相公眼珠子发花,见着一家澳门米粉店,米粉3 5元一碗,中间似乎有个小数点,觉得亲切,一头进去吃了一碗,不好吃,口中淡出鸟来,吃完,掏出五块钱递到收银台,收银员等我再补30元,我等收银员再找一块5毛钱,两人僵持一阵,然后争吵,然后我晓得真相:35块钱一碗。出得那天价米粉餐馆,心中大不平:一碗米粉,一样的料,一样的汤水,一样的火工,也要耍个一guo两制?
    所以,那天和着周馨妹子过这条食品街时,看见那家澳门餐馆时,马上像闪电一般过去。周馨却拖住我:“吃这家的,吃这家的,澳门的米粉,我冇吃过呢。”
    “妹子,那米粉吃不得呢,又贵,又冇放猪油,又冇放辣椒,又冇放味精,憋淡憋淡的,莫去吃了,我们吃桂林米粉去,4块钱一碗,辣椒大把放。”
    我拖着周馨的手跑。
    周馨甩开我的手,像个胶糖一般粘在那个门口,甩着辫子:“柳相公,听得讲你在侨南混得好,35块钱一碗的米粉都吃不起吗?”
    我是个要面子的,低了脑壳,进了那家一guo两制餐馆。
    周馨妹子蛮淑女的坐下来,两个膝盖并着,小嘴巴抿着,小指头在菜单上一敲一敲。
    我袋子里百元的钞票一跳一跳。
    她算个比较省钱的,只点了80块钱米粉小吃。
    天可怜见,恩妹那般娇娇贵贵,都冇享受过这般80元钱吃米粉的待遇。
    我贱呢!
    吃得小半碗清汤寡水,泡着个白猪脚的米粉,周馨妹子实在吞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鼓着眼珠,蛮努力的样子。
    “吃不得咯碗洋面,就莫霸蛮,费钱又费力。”我不吃,只是看报纸。
    “吃不得我偏生要吃,到底要看看你们侨南的学生有么子了不起,我偏生要吃个试试看。”周馨那话里头夹枪带棒,忽然拍着桌子,碗里的猪脚跳起来,溅一身的汤。
    我不语,因为澳门人民在看着我,回归还不到一年,我要做个怀柔安远人的好榜样。
    35块钱一碗的粉果然补呢,周馨丹田里火气大起来,几乎吼叫:“柳相公,你晓得我做么子要考侨南大学吗?”
    “早点考过来做我堂客嘛。”
     “告诉你,老娘我老早就对你不满了,你算个么子东西?”
     一考上研究生,对自己的称呼从妹子上升到老娘,估计过得几日,便上升为太君。
    “我算个么子东西,我对你不好了吗?”
    “你头次到云水桥学堂来,那块面扮得跟个阎王一般,见着我,跟个将军一般,半句笑容都冇得,你以为你读个研究生蛮了不起不?老娘我就想了,侨南大学蛮了不起吗?到里头读个书都咯样子瞧不起人了,老娘我也考个试试看,哼,也冇得么子了不起的,一考就考个头名,总比三次才考个自费生好。”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65章之2
  周馨的叫嚣彻底击碎了我对两峰妹子的好感,吃那个地方水和米长大的妹子,都是恶人恶眼恶胆恶胸膛,个个都是夜叉国投胎来的不成?
  我将报纸卷起来,瞪着她,她瞪着我,米粉碗里的猪脚滴溜溜地转。
  我收拾起万丈的怒火,声辩了一句:“老子凭自己本事考上去的,是别个做我的名堂,放我的暗箭,放我的冷枪,怪得我吗?”
  “你读个自费,活该!”对方对我的大度半点也不买账。
  我愕然,不是被她镇住了,而是被她懵住了。
  一个女人,居然可以咯样子过分的。跟个赵四一样,把个翻脸当成喝碗茶那般容易。
  我像眼镜蛇一般开始昂立脖子。
  周馨没有注意这个危险的信号,只是用下一个过分连接上一个过分:“你这个人也不算蠢,可是半点情商都冇得,安排到乡里教书,被个赵四美一脚翘开,读研究生读个自费,都是活该,都是你自己赚的,你晓得不,你一天到晚两个眼珠子看天,两个鼻头眼对着天花板,哪个都看不起,哪个都是你脚底下的草,你以为哪个稀罕你吗,你是个冒人要的,自己硬着个颈壳去自我陶醉。”
  “闭上你的臭嘴巴。”我一巴掌打下去,本来想打她的面,想着要在澳门人民面前做个好样子,于是只拍桌子。
  餐厅里顿时安静,因为我分贝太大了。
  我指着周馨的鼻子,开始自卫反击战:“姓周的,我晓得了,我晓得你做么子冇有人要了,做么子那伢子家的爷娘不喜欢你,赶你出门了。你看看嘛,你想想嘛,你要长相冇有长相,两个鼻头眼插得进十几根大蒜跟葱,你个脑壳都不要抬,鼻头眼就对着天花板了,你个身材跟个猪一样,从颈壳到腰到屁股到脚板心,是一根线下去的,连个起伏都冇得,那块脸涂得猴子屁眼一样,血红血红咯,你像个么子东西?人长得不好,也要谦虚谨慎些,偏生脾气不好,那气势大得衣角能扫死人,我做牛做马帮你找参考书,找师兄师姐找导师,你倒是爬到上头对着我叫,教熟徒弟打师傅,你算个么子女人,癫狗子一般,把你剥光了撂到大街上都冇人要的东西,还指望着做我堂客,你死了条心,我姓柳的再不济,也困过两个妹子了,你放心,不会困你这头猪婆子。娘的麻匹,一碗米粉现了你的原形,也好,也好,休得,休得,我行了,你一个人吃上路食。”
  我咆哮着,餐厅里有老虎的叫声在震荡,然后走到收银台前,掏出钱,指着周馨坐的桌子说:“伙计,我付钱,那碗我吃的牛肉粉我付钱,那碗猪蹄粉那位女士自付。”
  我气咻咻地出了餐厅,沿着小食街往回走,夜色中,无边的愤怒弥漫,连天上的月亮也绷着个脸,气得惨白惨白的。
  天下的妹子,冇得比恩妹好的了,可惜,只是可惜。
  回得宿舍,那周老倌子坐在那里看报纸。
  见我一个人回来,诧然问:“我的女宝呢。”
  我不好气地回答:“你那个女宝啊,我陪不起。”
  “后生家,么子意思?”
  “她年纪轻,喜欢耍,到处逛街,看了衣服店子看首饰店,看了首饰店看手机店,哎呀,我冇有咯么大的脚劲,行不动也,所以不陪她,她一个人耍着吧。”
  老倌子不太信我的话,想讲么子,又低了头,只是看报纸,看又看不动,一条短新闻看了半天。
  好半夜的时候,周馨才回来,红着脸,红着眼,不进来,只在走廊上,两个手绞着,问她干什么去了,只是不做声。
  我帮她在师妹那里安排个住宿的去处,一屋子的师妹惊呼:“嫂子来啦,嫂子来啦。”
  我立马摆手:“不是的,不是的,你们师兄配不上她。”
  师妹们嘻嘻地笑,扯着周馨的手只是打量端详。
  回得宿舍,和周老关并排困着,我在外头,他在里头。
  月光照着床头,给我们两个的脸铺上一层严霜。
  周老关不困,床窄,翻动不得,只是叹气。
  我想着恩妹,恩妹,恩妹,我的恩妹,你放着我不要,做么子要拿着你的柳相公给这些个悍妇去摧残蹂躏?你忍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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