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yjc***

(发生在湘中的故事)70后师专毕业生这些年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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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65章之3
    那夜里,月光走着,走一路,撒一路严霜。
    月光走着,我的心也走着,也踏在严霜上,越想越冷浸,尽是往冒得意思的境界里想。
    看周老倌,也是心思跟着月光走,半天眼珠子不闭。
    
    第二日早上,几个师妹众星捧月般将周馨送过来了。
    讲周馨是月,还真是没有吹捧她,一张团团脸,团团身材,不是月球是么子?
    几个师妹嘻嘻笑着,拉着我到走廊尽头,先说周馨是个好姑娘,脾气好,会讲话,有志向,然后说我们真是一对,好般配的一对。
    这帮小丫头片子,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我横看成岭,她们侧看成峰,只缘她们身不在此山中。
    我声明一句:“不是我女朋友,不要相信表面现象,不要宣传谣言,作为一个女硕士研究生,要有相应的水平和修养,好了,好了,谣言止于智者。”
    师妹们并不接受“智者”的封号,只是捂着嘴巴笑,越说越笑。
    我晓得了,师妹们见着我找这么一个身材脾气惨不忍睹的妹子,高兴起来,我越讲,她们越高兴。师妹们见师兄找的对象不怎样,一般都是蛮开心的,因为对于我们这种从底层爬过来的乡里伢子师兄,如果找了一个神仙师嫂,她们会惆怅的,会不平的;如今找的师嫂不堪入目,她们自然觉得佳偶天成,对得起我的出身,也对得起她们的眼光。
    哎,如今的妹子,好东西不多,一个个坏里古怪的。
    我懒怠得理睬她们,敷衍三五句,结束谈话。
    周馨一直呆立在走廊上,用梳子敲打着栏杆,断发飘落,她搓起嘴唇吹,狠狠地吹,吹得凌乱的断发堕下楼去。
    早餐不是一起吃的,周馨扯着她爷的手,说自己去吃,不麻烦我,周老倌看看我,那眼神好似是要我随同下去,我客气地挥挥手:“请便。”
    上午我有课,正好藉此为借口,躲了中午共进餐的尴尬局面。
    下午无课,在图书馆避难,为了忘记不愉快的事,看书格外用心,效果奇高,毕业论文的进展何止是一日千里。
    所以,我严重怀疑当年闻一多新婚当日躲客读书,并非是潜心于学问,而是因为实在对新人提不起感情。
    看了一下午的书,不只是论文有进展,个人的事情也有了进展,我也定下心意来。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天色墨黑,膳堂里人物阑珊。却见周家父女还在宿舍里干坐。
    我客气地问周老倌:“周伯,吃过饭了?”
    “冇有。”
    “不饿吗?”
    “饿呢。”
    “做么子不吃呢?”
    “等你一起吃。”
     见我愕然,周老倌解释:“小柳,你是主,我们是客,我们受你的招待,不等着你回来吃,是冇有礼貌的。”
     中国的老人,再冒得文化,冒得水平,对于周公制的礼,还是懂得的,而且遵守得蛮严格的。所以五千年不灭国呢。
    我算是无奈了,中国蛮多的男女不是出于感情结合的,而是出于对老人的礼貌结合的。出于礼貌,我带着这对父女,去了校门口的小餐店,此回当然去的不是35块钱一碗米粉的店,而是蛮普通的快餐店。
    点了12块钱快餐,4块钱一份的,那饭菜冇得味道,吃起来冒得味道,三个人低着个脑壳。可能是菜做得咸些,我一口气喝完例汤,又想喝第二碗,周老倌咳了一声,周馨慌忙站起来,拿起我的汤碗去舀汤,估计是周老倌做了她半日思想工作了。
    吃到扫尾,周老倌忽然道:“我们讲个事吧,后生家,要得不,你莫嫌我老倌子讨嫌,也莫嫌我女宝脾气不好。”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10 | 显示全部楼层
  66章之1
   老人家将姿态拉下来,我也得就着台阶下来,慌忙说:“不嫌,不嫌,我哪里敢嫌弃呢,我出身也不怎么样,过去是地主出身,不好;现今呢,翻过来了,是城市平民子弟出身,又不好。总是跟时代标准相悖,无论从哪头来讲,都冒得资格嫌弃您老人家和周馨妹子。”
   周老倌用手扫着嘴巴,算是饭后清洗,周馨递纸巾上去,他摇摇手:“不要,不要,费钱。”然后,正儿八经讲起来:“小柳啊,我跟你讲。”周馨走到门口去,看着对面的南国师大。周老倌道:“女宝,你进来坐啦。”周馨不回头地讲:“爷,你跟柳大哥讲话,我不想听。”周老倌发脾气:“我跟柳家伢子讲的,也是跟你讲的,难道你们就是外人了嘛,吃了我杀的鸡公子,还是外人吗?”
  周馨无奈,回头坐下,眼珠子只盯着桌子上的汤。
  不是那汤好吃好看,而是只有一碗汤的空间,能容下她的羞怯。
  “好了,那我就讲了。”周老倌摆开阵势,说将起来:“柳家相公,我老倌子在屋里的时候就听得讲你是个有出息的,不怕当官的,不信邪的,书也教的好,还考出研究生出来了。我要表扬你,你是个不信邪的,我家妹子也是学着你的榜样,发狠考出来的,当初谭家伢子的爷娘不同意我女宝的婚事,我女宝就发狠了,讲:我哥哥有个同学,也是我师专的师兄,分到的那个学堂,比我的还差,都考上研究生了,我要学他的样,好生考出去,争口气。柳家相公,你晓得不,当初你是我女宝的的榜样和楷模。”
  周馨把个脸埋到汤碗里去了。
  周老倌继续讲:“哎,我女宝日里夜里地读书,后头那个谭家伢子家里爷娘同意婚事了,我女宝却不同意回头,也讲:我哥哥那个姓柳的同学也是个不回头的硬汉子,我要学他的样子,我不回头,我要飞出去。我老倌子就讲:女宝啊,你要争气,做爷的支持你呢,不怕你年纪大了,老了,只要考出去,爸爸我不怕你迟些嫁人。妹子只要好,不怕大一点的。现今好了,虽然又老了几岁,大了几岁,终究考上了,重要的事情也可以讲了。”
  周馨的脸从汤碗里拔出来,怒:“哪个大了,哪个老了,爸爸,你乱讲话!”
  周老倌拿出家长的威风,一拍桌子:“女宝啊,怎样子讲你呢?讲你蠢吗,你考上研究生了;讲你聪明吗,你连咯个道理都不晓得:年龄瞒得住吗?人要老,尤其是妹子,要老的话,靠瞒拦得住吗?你属牛,73年阴历8月的,算一算,你今年27了,你还不大吗?也该好生想想嫁人的事情了。”
  周馨绝望地将脸,将头,全部埋到汤碗里去了,扎猛子一般。
  汤碗里的汤荡漾着,水平面上升。
  得知对方的真实年龄,我得意地狞笑起来。
  知道装嫩女人背后的真相,有一种科学家发现新元素的成就感。
  “广州咯个地方,又大,又杂,又乱,爷跟娘想着你个妹子厝在这里学习,生活,觉要困不得,饭也吃不得,做么子困不得,吃不得?哎,担心呢,女宝啊,你总要有个托付呢。”周老倌叹气连连:“柳家伢子,是研究生,学历上配得上;屋里又是近边上的,都是两峰城关镇的,地方也配得好;如今又都在广州,两个好照顾,要讲屋里条件,柳家相公爷娘都是有工作的,不差,要是换在计划经济时代,是最好最好的家庭,只怕他嫌弃你,你做么子嫌弃他?以后两个过年过节地回来,起点站终点站都是一样的,亲戚人家都是一个地方的,拜年过访几个转身就转清楚了,几好呢。你做么子发人家的脾气。”
  然后,周老倌蛮诚恳地看着我,那种诚恳,就像沂蒙山区的老百姓看着八路军那般诚恳:“小柳啊,老倌子恳请你,包容些,好生照顾照顾我老倌子的女宝。她不只是读得书,饭也做得,衣服也洗得,崽也生得,希望你今日好生记得我的话,老倌子我哪日死了,也闭得眼睛进土眼了。”
  周馨哇哇哭起来。
  “妹子,你哭么子呢?”周老倌问。
  “爷啊,我不是看不起他,是他欺负我呢。”周馨忽然告发我。
  我大窘,惶恐,脸白:“喂,周家妹子,我冒欺负你呢,讲话要有证据啊,我连你的手都冒摸过呢。”
  周馨大滴大滴地泪珠子唰:“我讲的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敢动我,我剁你十八筒。爸爸啊,爷啊,姓柳的看不起我,把我当个泥巴一样,我讲要考研究生,他就胀我的气,讲:你考啊,冒得哪个栏你。爸爸啊,你晓得不,女宝我气得半夜三更拿个锤子砸墙壁。他总是认为自己了不起,总是看不起我,我是气他,不是别的意思………………”
  我放心了。
  “女宝啊,这有么子好气的呢?”周老倌笑起来:“不气,不气,有些才能的男子总是有些傲的,将来你也跟着傲啊,几好呢,女宝啊,看问题分多方面看,莫被柳家相公的傲遮了眼,拦住了他的好。”
  周馨哭红了眼,最后做个评价:“人是蛮好,就是气人,气死我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3-16 17:10 | 显示全部楼层
  66章之2
    男女之事伊始,应该是两情相悦琴瑟和乐的,轮到动用到老头子的地步,那该是嫁娶婚育之后的事,和周馨的事情,按步骤来讲,有点早熟的味道。
    不过,看着周馨哭,听着周馨闹气,忽然觉得她有些可爱,开始像个女人了,与恩妹全然不同的味道。
    我一向不喜欢读书厉害的女人,觉得冒得女人味道,从小学到大学,我对读书厉害的妹子,一向避而远之。哪像那些混太保太妹的,又骚又野性,充满着生活的乐趣野趣。
    记得读师专的时候,有个体育系的妹子,冷水河人,姓禹,有一日黄昏忽然说,柳相公,我们去散步。柳相公说好。散步散到与技校相隔的一座山岭下,那妹子忽然说:柳相公,我们走阴暗的地方,好不好?柳相公说,好,好,可惜手里冒得蜡烛,不然就学古人秉烛夜游了。到得阴暗的地方,一片茶树下,那妹子又说:柳相公,柳相公,我们吃梨子把吧。柳相公说:咯地方荒郊野外,连个摆水果摊的地方都冒得,哪来的梨子?你这妹子也怪,吃梨子不打紧,还要吃梨子把,哪里寻去?那妹子诡异地笑着:来,我告诉你吃梨子把。然后,张口贴上,做人工呼吸状,唇齿口舌肉搏一番,真的如同吃梨子把一般,涎液津津,啵啵作响。吃了一通梨子把,那妹子松开,问:柳相公,梨子把好吃不?柳相公惶然:妹子,原来你早想吃梨子把,将我哄到此处便打劫。如今某些时候,老是回想师专时候的梨子把,藏在心里头,未跟小四讲,也不敢跟恩妹讲,连邹华宇那里也不透风,做么子回想呢?因为那妹子有乐趣有野趣!眼前这个周馨,就晓得读书,野趣谈不上,连保守的乐趣也冒得。
    那日看她娇嗔起来,方才觉得是个女人。
    心下里有些认了。
    
    当天晚上,两个散步。
    走得有点急急惶惶的,好似四面有物事盯着一般。
    周馨问:“我们两个散步,又不是去赶着上班,你急么子?”
    我擦汗:“不晓得,不晓得,总是怕么子。”
    周馨咯咯笑:“我晓得,怕那个恩妹看见,你跟我谈,却有种偷情的感觉,是不是?”
    我道:“凡是男人谈第二道恋爱,都有种偷情的感觉。”
    料着周馨要生气了,她却歪头一笑:“不怪你,你一个小地方的伢子,舍不得大城市的妹子,好了,我们去个阴暗点的地方,行不?”
    然后,扯着我的棒子,像是打劫一般,将我往一片小树林里扯。
    我晓得,她想吃梨子把了。
    一个男人,一生不免要被几个妹子吃几回梨子把的。
    入得树林,光线暗淡,恰好如同当年师专那片茶树林一般,两个吃一番梨子把。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你的支持,我不是娄底的。 424# yanjiajun131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66章之3
  坐在草地上,总是想漱口,那些残存的菜叶,肉渣,不晓得从我口里到了周馨口里多少,也不晓得从周馨口里到我口里多少,再回朔上去,我的嘴巴里有过小四的菜叶,小四的嘴巴里现在又有贺奇峰的菜叶,周馨的嘴巴里曾经有过谭家伢子的菜叶,现在又到我嘴巴里…………
  菜叶,肉渣形成的感情链,可真够写部史书的。
  且说那晚坐在草地上看星星,看月光,周馨的脑壳靠着我的膀子。
  周馨咪咪地笑,大概是那月光让她发梦了。珠宝让女人发呆,月光让女人发梦。
  我看着那月光,懵懵懂懂的,当初花田中学窗前的月光也是这般的,我行到哪里,她照到哪里。
  “柳相公,你是个读古代文学的,古人写月光的诗词,你读几首给妹子我听听。”
  “原先记得蛮多的,如今大都不记得了,大概记得一两句吧。”
  “哪一两句呢?千里共婵娟?”
  “我不喜欢用婵娟指代月光,造作,虚幻,没有月光本身的质感。”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这句好点,不过还不是最好,终究有点人为的痕迹。”
  “柳相公你眼界高,连太白的诗都看不上。”
  “我最喜欢一句:素月出东岭。”
  “这句诗好斋好素的,半点修饰都冒得,哪个写的?”
  “陶渊明。我就喜欢这种乐府古诗,不修饰,不造作,自然,那种人为的,花那么多形容,比喻和手法,霸蛮扯拢来的终究不好。谢灵运那么大个才子,一生最得意的也就是两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也是自然而已,人工扯拢来的就不好。”
  “柳相公,我晓得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两个是我爸爸扯拢来的,冒得你跟赵四美,朱恩妹那般自然,你不喜欢,是的不?”周馨又生气,脑壳也不靠我的膀子,鼓起眼珠子看月光,越看越光。
  我用膀子怂一怂她的头发,她又笑着,靠着我的膀子。
  她宽容的一笑,我又内疚起来,不由得用手抚摸她的头发,穿过她的黑发我的手,在清冷的春夜里穿梭着,鱼儿一般。
  “柳相公,你考公务员吧。”
  “我冒得那个本事,也冒得那个服侍官老爷的好脾气,公务员那种活,使我不得开心颜。”
  “柳相公,你去高校吧。”
  “哎,还要靠博士呢,我不再想被人考试了,老是通过考试取得承认,是做人的一种失败。我要学洪秀全,科举失败,回到家里,把书烧了,说:老子不考了,老子以后自己开科取士。”
  “柳相公,你是个痴人,好笑。”周馨又咯咯起来,抓着我的手摇。
  我心里想:要做我的堂客,这母鸡般的笑一定要改过来,一定要改成凤凰般的笑。
  “柳相公,你实际些,将来找了工作,定了,我毕业了,要找工作,好造孽的一个妹子,冒得地方落脚,你会收留我吧?”
  妹子找男人,其实就是找落脚点!
  “无论从哪个角度,我都会收留你的。”
  最后一点点浪漫的空间,都被挤掉了,我只是觉得缺氧,缺感情上的氧。
  我继续抚摸着周馨的头发,那月光照着,那周馨笑着,星星眨着,草地上居然有一丛箭竹,一丛北回归线以南的箭竹,和北回归线以北的那丛箭竹一般,摇曳着,唰唰着…………
  送走周馨爷女,我开始规划毕业找工作的事情了。
  蛮多计划,蛮多雄心,蛮多热血,都抵不上二年二期暑假期间写完毕业论文。
  唐诗宋词,一场文化的盛餐,无非用来做一场毕龌龊的业论文。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67章之1
     自2000年4月到8月中旬,是我年少生涯中最安静最纯净最干净的一段时光。
     我一直幻想着有那么一段时间,那么一段空间,静静地读书,静静地努力,像个工匠似的,雕琢一件作品,完成某一项工程。
     就在那5个月时间里,我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那样的境界。
     有么子好担心的呢?有么子可干扰读书写文章的呢?
     人生大事,无非娶妻生子有工作。记得当年师专同宿舍的老大胡大哥讲得好:男人一生,上为嘴巴,下为jiba。
     堂客吗,已经备着在那里,不用花心思去追去笼络,少了浪漫,多了安稳;崽女吗,有了堂客就迟早要生的,周馨骨盆大,又爱运动,据说她屋前半里路长的水塘,她一口气游泳得过,肌肉收缩扩张能力肯定不是尔尔,应该是个生崽女的好料,不用担心。
    工作嘛,心里想着有些着急。有时候有点怀念师专时代,那是天之骄子时代,既然是骄子,那天老爷就要给他的骄子一个饭碗,讲白了就是有分配的;如今呢,翻身当了自己命运的主人,所谓自己命运的主人,其实就是各人的命各人负责,所谓各人的命个人负责,其实就是已经没有人对你的命负责。既然可以对你的命不负责,那么就可以对你敷衍塞责,到时候找不到工作,把你打回湖南省教育厅了事。
    每每想到这个,心头额头都是冷汗。那要做天下谋士的雄心半点都冒得了,谋士也得先为稻粮谋,然后才为社稷谋。
    着急也无用,总得先把毕业论文写完吧。到时候带着论文债,步履蹒跚地去找工作,两头茫茫皆不见头尾,惨,惨,惨。
    爷给我打电话来:“崽伢子呀,你莫挂着来屋里看爷娘,好生把毕业论文写了,两头挂着不是路,先顾一头再回头顾另一头。”
    娘给我打电话来:“黎亭宝啊,妈妈从乡里捉了几只土鸡来,现在放在煤球棚子里养着,你好生先写论文,写完了再回来也要得,妈妈再炆鸡炖鸡给你吃。”其实那口气还是希望我早些回去吃土鸡。
    有爷娘之命,我安下心,看书写论文,下个铁指标:2000年8月下旬前必须把毕业论文的初稿写出来,一身红汗也要写出来,字数限定在4万字内。
    把书借来了,凭借着导师是文献所党委书记的关系,我打破一次只能借5本书的惯例,一次性借来《太平广记》,《唐律》,《旧唐书》,《新唐书》,《唐六典》,《资治通鉴》,以5本为一柱堆起来,有一打半的柱子。
    床上,桌上,书架上,皆是。
    咯么多料,要熬一锅汤出来,先得一件料一件料地辨认,识别,也就是一本一本阅读。
    如今回想起来,那是一件多么辛苦而又多么幸福安静的岁月,那样的岁月再也回不来了吧?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冒得诸如考研时候小四变心,调动不遂心的突发事件,好像是圣经里一般,要有光就有光一般,我说要有一个证据,翻半天书下去,果然就找着个证据,完全顺着胡适先生说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路子走。
    人生难得一段自己安排自己的岁月,弥足珍贵。
    而且做得单调的时候,忽然来一个小插曲,让我分心一下,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心恰好让人散心,开心,如同在听课的过程中,不晓得哪里不按规矩地来一段轻音乐,让你小小地快乐地分心,却不影响课堂效果。
    某日上午,刚收集完唐代关于妇女复仇刑事案件的判决词,却有姑妈的电话来:“黎亭宝啊,你姑父有个侄佬在惠州银行主管人事,你赶快去下惠州,找他,送些土特产,那人会看你姑父的面子的。”
    找工作,又是找工作,好似在学术的盛宴上忽然来一只苍蝇,我也不介意,轻轻一赶:“不去,不去,惠州我不去,我不是留广州,就是去加州澳洲。:”姑妈骂我:“不晓得好丑的伢子,到时候找不到工作莫怪我冇帮你呢。”
    某日下午,刚看完白居易对妇女为丈夫报仇宁愿卖身一案的判决,周馨又来电话:“咯久了,你也不给我电话。”我马上说:“你把电话挂了,我马上复过来一个。”对面嘻嘻笑:“算了,算了,你做学问,忙,等你挂了,又拨过来,又费时间,还是我打过来,我们扯扯吧。”
    某晚,刚整理完武则天时期官宦子弟为父亲复仇的案例,却见蝴蝶跑进来,扯着我的手,摇着我的膀子,嘟起嘴巴:“柳相公,相公啊,帮妹子我写写嘛,写写嘛。”我佯怒:“去,去,我写毕业论文,那是敬天地鬼神的事情,马虎不得,莫拿那些俗气的把戏沾了我的笔,我毕业论文写不出来,就怪了你。”蝴蝶撅起个嘴巴走也。
    某天早晨,刚开始整理五代时期军阀无辜残杀部属导致鬼魂报应的例子,忽然张德厚说:“柳相公,你还厝在咯里读书做么子呢?我们湘中蛮多人在军区做,我们去擒一擒他们,请他们吃酒打牌,备条路子呢。”
    听得此言,虽然大热天,我鼻孔里一股零下30度的冷气出来:“找他们?我冒得那个闲心耐心,老子读的书比他们多几箩呢。”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67章之2
    “读的书多几箩筐有么子用?占档,空出些地盘来还多些活路。”张德厚看着山一般的书丛,太息。
    “你擒着军区的么子老乡了?少将?准将?大校?”
     “是个团长吧,也搞不清么子来路,我们生产队上有个老婆子,平时不见得出奇,今年春节回去,忽然蛮热情起来,到了我家跟我扯,扯着扯着,忽然讲她有个堂侄佬在军区,混到师级干部了,帮过蛮多人的,要我去找找他,还抄了个电话与我,要我擒他。害得我马上到街上买了几斤糖几斤水果给她,平素我们都不太来往的。”
    “一个师长就把你吓成这样子了?”
    “柳相公啊,你莫笑话我,我们都是些冒得关系的师范生,分到乡里教书,现今梦里头回想起来都怕。我讨了个种田的堂客,有崽了,想换都忍不得心,哎,一个堂客,坐在边上,想跟她扯扯唐诗宋词,黑格尔,都不行,她就晓得笑。”张德厚把河马似的脑壳埋在两个柏树般的胳膊里,像是要牛饮么子似的,牛饮的是那心酸的往事。在往事的酸水里浸泡了一阵,他复又抬起头,沉重地讲:“柳相公,你嘴巴子会讲些,跟我去会会那个团长么子的,哎,心里硬是冒得底。”
    “不去。”
    讲这个话的时候,我想起当年的肖志强,吃猪肚子猪怀心尽管找他的那个部队司务长,因为那个背时司务长,连带着对这个团长也鄙视起来。
    张德厚不语。
    “军区,军区,娘的麻匹,我们湖南人就晓得枪杆子里出政权,如今是枪杆子里出关系,么子事情都去找军区,崽女读个幼儿园,转个学也去找军区,湖南人这样子的劣根性当真是冒得办法,人民军队是用来搞关系的嘛。老子不信邪,离开这帮老乡就找不到工作?冒得咯样子的怪事,我一个老乡都不找,试试看?赌个咒,老子半点关系也不找,在2001年春节前一定把工作定好。你莫讲了,讲得我心里带躁。硬是请我去,我就跟那个团长讲,首长朋友,你好生保卫祖国,工作的事不要你操心,要你操心是干扰祖国的国防事业。”我唏哩哗啦讲着,蛮有信心的样子,心里却稀泻的。文人,文人,历来是笔杆子痛快,嘴巴子痛快,做起来稀泻的。
    放下书,为这句赌气的话,无端地后悔起来。
    “柳相公,你莫傲,你这般傲,也不是你有本事,是你当年分配不如意留下的情绪后遗症,收拾起你的傲气,过几天,要是我能联系上这个领导,约个夜里一起去吃个饭,算是认识个人。”张德厚听惯了我的长篇大论,等我降温了,继续发出邀请。
    我的气渐渐平息了,忽然怀念起剁椒鱼脑壳,豆干炒肉的香味来,禁不住那些潲水油湘菜的诱惑,居然做不了伯夷叔齐,答应了。
    过得几日,张德厚联系上那位团长了,却不是部队的,原来是部队的,转业了,如今在海关做。
    那是6月中旬的一个夜晚,给自己放了一个夜工的假,公交车坐到天河北的市长大厦左近,一家伟人餐馆。上得三楼,伟人坐在竹椅上,斜身,右手粘烟,二郎腿,有点灵山拈花微笑的味道。他的背后,是俊秀的庐山。
    伟人对着满餐厅的人笑着,尽管钱流入的是他老乡的荷包。
    我们转过大厅,到得一家包厢,那包厢名曰:“娄山关。”
    打开“娄山关”,一座空城,我们两个老实巴交地候着。
    我不顺气:“么子东西,要我们等?我还要做论文呢。”
    张德厚厚厚地笑:“柳相公,是我们求人,不是人求我们。”
    “当年你在火车上不是蛮硬气的嘛?”
    “此一时,彼一时,柳相公,人总要有个委屈的时候吧。”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67章之3
    我接住张德厚的话,往另外一个逻辑发展:“委屈未必能求全啦,可能造成委屈的恶性循环。你莫看我这副犟脾气,其实我委屈过的,在学区领导面前委屈,在女朋友面前委屈,结果得到更大的委。伟大的导师孟子教导过我们:枉尺未必能直寻,屈折的有一尺,伸直的却未必有一寸。哎,当年我那般委屈,得来的只是那妹子考研前两天宣布跟我分手。我爷为的我的调动,在多少领导面前委屈过,得来的只是一番话:黎亭伢子,你争气些,考上研究生,爷老倌我实在不想求那些个猪鸟出来的了。”
    “考上研究生就用不着委屈了?”
     “试着看吧,德厚大哥。”
     “我们哪里比得那些计算机的,人还冒毕业,华为公司的新年挂历就送来了,个个鼻头眼里只是哼一声,我们呢?我们学中文的呢…………”
    “我们学中文的怎么了?”
     “有一个进了佛山文学,就高呼胜利,是榜样,是模范,娘的马屁,学中文的,贱死了。”
    “既然贱死了,那你怎样子才不贱?”
    “柳相公,我不像你那般心怀天下,我吗,实在些。”张德厚在“娄山关”上描绘自己的梦想:“进的海关,或者进的公安厅,工商局也要得,反正有制服的公务员单位就要得的,穿身制服,威之武之的,过年的时节,或者闲常有空的时节,自己开个车回去,不开自己买的,要开海关开公安厅的公车,一身老虎皮回屋里去,从村子前的大马路开进去,白天开回去,顶着个大日头开回去,要生产队的人个个地都看得到,哼,我德厚不是个窝囊的小学教师,就要得了。”
    听得此言,苍凉了三秒钟,然后曰:“这个理想,不宏大,可以理解。我也想过呢,要是当了国家教委的部级干部,娘的麻屁,我回去要整死那帮当年给老子穿小鞋的东西”
    “所以嘛,理想就是报复的快感,炫耀的快感。”张德厚见我上路,马上做总结。
     正理想间,理想却来了。
     如德厚所言,威之武之地来了一个。
    这个理想有点短小,165公分左右的个子,圆肚子,油光的头发,笔挺的白衬衣,笔挺的条文西裤,三十五六岁年纪,蛮风光的一男子。
    腰间的手机,好似当年土改时期干部腰间的枪。
    那脸那面,让人想起洪武皇帝。
    不是因为神圣,而是因为奇丑。
    那男子上得娄山关,大大咧咧一坐,目光环视全场。
    德厚点头笑,我也傲然,但是我的目光杀不住他。胆色这个把戏,不只是先天,还是与阅历有关的。
    “王大哥啊,你好,我是渠田乡的德厚呢,跟王家奶奶是隔壁。”
    那王大哥却好似不曾听得,只是径直问:“你们是侨大的嘛?”
    我们点头。
    “既然是侨大的,咦,蝴蝶做么子不来呢?怪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68章之1
   此语一出,德厚大惊,蝴蝶这架超强战斗机轰炸威力所覆盖的范围,大大超出了德厚心理上所能承受的。
  德厚呆着。
  我笑着。
  那些叔公公叔外公的事情让我有了心理准备,我有了最强大最坚实的导弹防御系统,关于蝴蝶的任何消息都不能攻破我的心理承受能力。
  张德厚呆了,那个王大哥可不呆,他捋起袖子,马上指示:“德厚老弟啊,你在电话里头跟我么子讲的?你讲你要在三年内从抠机升到雏鸡,就你咯滴嘎子反应能力,凭么子三年从抠机做到雏鸡?哎,学生哥呢,要多学滴,伟人讲的好,部队是个大熔炉,我在部队里混过,真的比你们么子研究生,博士生要强得多,快滴,快滴,打电话啦,通知蝴蝶妹子来啦,蝴蝶妹子冒在这里,这顿饭,这顿酒,吃得冷冷清清,有么子意思?”
  讲这顿饭吃得冒意思,自然是讲招待的主人冒得意思,德厚慌乱起来,去腰间抓,抓起的是一个抠机,于是,他看我的腰间,我腰间那时候已经有个摩托驴子拉139。
  我晓得德厚的意思,拿起那个黑黑大大的摩托驴子拉,打通蝴蝶的号码。
  那边笑呵呵地:“夥咦,柳相公想起我蝴蝶妹子了呢,么子样呢?想通了?要帮我系写写女人温馨小散文了?”
  “那个不关我的事呢,你的王大哥找你呢,冒得你,这顿饭吃得冒意思。”
  “么子王大哥呢?”
  “海关的那个。”
   听得此言,那边不高兴了,隔着话筒,能感觉到一张小嘴巴翘起来。
  “蝴蝶妹子,表个态呢,你不高兴也要得,不过莫拿着你的不高兴耗我的话费呢,晓得不?”
  我催她。
  王大哥好似从敌人手里抢过武器一般,以擒拿手法拿过我的手机,放一通机关枪:“蝴蝶妹妹啊,做么子不高兴呢,你来啦,我王八长逗你欢喜啦,你不是讲过王八长最晓得讲笑话吗?王八长今夜里要笑死你,快活死你,哈哈哈哈,来啦,你过来啦,今夜里我请的客,我们吃酒,不准吃啤酒,要吃白酒,不准吃30度以下的,要吃50度的,酔?你还怕酔呢?莫担心啦,王八长送你回去啦,哎,干脆莫回去了,王八长帮你开个房,就得你学堂隔壁的总统酒家开个房………………”
  一声声“王八长”把我们两个哄晕了。
  居然这时间有男子称自己是王八,而且还带长?
  绿帽子男人的头?
  我和德厚正惊诧间,但听得蝴蝶在我手机里头呵呵娇笑:“王班长呀,你当真会开玩笑,哪滴人在那边呢?那个柳相公,吃酒卵弹琴的,么子,还有张德厚呀,哎呦,王班长,你放蝴蝶妹子一把吧,还开房呢,你堂客晓得了你有两餐辣面条吃,好啦,好啦,我现今打扮一下,就过来啦,哎呀,蝴蝶冒过来,你们不准先吃啊………………”
  原来是王班长!
  我跟德厚两个会心地相视一笑。
  王班长拿着我的手机跟蝴蝶调情,感觉好像是借着我的床跟情妇困觉一般。
  正不是滋味间,蝴蝶好像晓得我的心思,马上一声“等会见”,挂掉手机。
  “王大哥,海关还有班长吗?”德厚问。
  “这个不是海关的称号,是部队的称号,我一直保持部队的光荣传统。”王班长把手机还给我,刀子脸一抽一抽:“你们不晓得,我18岁入伍,在甘肃当兵,是炊事班班长。”
  我们两个笑笑。
  有点蔑视的味道。
  不就是火头军吗?
  “你们连个莫瞧不起我,薛仁贵当年也是火头军呢。”
  王班长果然聪明人,一眼看得穿我们的心思:“我这个炊事班长做得不错,历次炊事班比武,我的班是拿冠军的,晓得怎样子比赛不?比速度,比效率,我们野战军在野外做伙食,选块坡地,两个人,一人一把铲子,上头挖,下头挖。”王班长讲着讲着,两个手合拢做耙头状,一耙一挖,先是示意从上头挖,接着示意从下头挖:“咯样子挖,一分钟刨空一个灶,其他的战士淘米切菜,灶眼刚挖好,铁锅子流逝地架上去,烧柴火,煮饭,炒菜,捋衣服捋裤子做好,你们估,要好久的时间?”
  这个当真不晓得,我们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摇摇脑壳。
  “老弟,八分钟呢,从挖灶到端上米饭,荤菜素菜汤,一个席位全摆好,气都不歇一下,八分钟全部做好呢。”王班长右手拇指和食指叉开。
  我们两个又大惊。
  我头回生出些敬意来。
  我的眼前,浮现出西北大风雪当中,一个纯朴的解放军战士,红汗朝天地拿着铁楸,在雷厉风行地挖灶,生火,煮饭,炒菜,口中霍哈有声,大风刮起他的雷锋帽,那张苦胆脸是如此动人,如此火热!
  这么个好战士,做么子就俗了?
  “我冒读几句书,屋里是种田的,怕复员呢,我的条件摆出来,比那些街上伢子哪个差了?我偏生不服气,我的炊事班做得好,我被首长看得起,我当志愿兵,司务长,管着个食堂,猪肚子猪怀心随便送,我的堂客就是咯样子猪肚子猪怀心送来的,哈哈哈哈,德厚啊,我们65年出生的不容易呢,哈哈哈哈…………”
  这个猪肚子猪怀心,让我的唇舌间,一下子涌现出若干年前小四招待肖志强时炒的那些个红辣椒田螺。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盘田螺加辣椒油。
  王班长正扯着他的辛酸史,辉煌史,娄山关又飞上一只蝴蝶。
 楼主| 发表于 2010-3-18 14:38 | 显示全部楼层
  68章之下
    娄山关上蝴蝶来,但见春色嫣然。
    那春色,全在那一抹低胸套装上。
    现今回想起来,那晚,那酒家,那蝴蝶,穿的么子服装,涂的么子口红,做的么子发型,全然冒得印象了,只记得那一抹低胸的风流。
    德厚老大不习惯,我也是老大不习惯。
    我是看过成人录像的,岂止低胸,连裸胸都见过,不过,我只习惯陌生的女人,台子上的女人低胸,自己身边的妹子,熟悉的妹子,忽然低胸,觉得有点不习惯,好似看着自己的姐妹,自己的女人暴露一般,老大不舒服。
    我眼看着别处,不看蝴蝶的两个雪堆。
    可是那娄山关太细,蝴蝶的两个雪堆把整座关给霸占了。
    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女人的胸脯。
    王班长见着蝴蝶,欢欣鼓舞兮;蝴蝶见着王班长,巧笑倩兮。
    王班长叫来服务员:“靓女啊,加双碗筷,凳子嘛,不要加了,我王八丈的膝头骨还是蛮牢靠的,蝴蝶妹子坐两个小时冒得问题的。”
    “喔呦,王班长,那蝴蝶我当真坐了啊,你莫喊酸喊痛啦。”蝴蝶做势要坐上去。
    “要得,要得,今日里我就摆个革命军人的本色出来,蝴蝶妹子,你就坐了。”王班长一拍大腿,果然敦实,那条左腿从桌子底下伸将出来。
    蝴蝶轻盈地要落上去。
    张德厚胳膊支着个脑壳,两个眼珠子看着桌子上的碗筷。
    我学着国军长官,一个马步桩,目不移,正视。
    我要看着一个女人,么子样堕落的。
    “后生家,眼珠子莫看咯里,转个方向,要得不?我们蝴蝶怕丑呢。”王班长命令我。
    “老乡,不好意思,咯间房子咯样子细,我的眼珠生得大,冒得地方打转身,你坐得,我做么子看不得。”我摆出老夫子的样子,转身对那服务员叫:“靓女,加条凳子来,我们湖南人,冒得黄花妹子坐男人家膝头骨的规矩。”
    王班长变色,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蝴蝶翩翩,似落未落之间,还是离开那膝盖,落到凳子上。
    开始用餐。
    全场是蝴蝶的戏。
    今夜里且看一场蝴蝶夫人剧。
    演员两个,观众两个。
    那王班长目光好似油漆,总是往蝴蝶低胸上涂,又像胶水,总是往蝴蝶脸上腿上黏。蝴蝶目光轻灵,那油漆泼过来,她闪闪翅膀飞开;那胶水粘过来,她点点身姿,避开。
    两人谈的话题,无非是那个李处,这个张厅,哪回在李处家搓麻输着一张要鸡,哪回在张厅家跳舞赢了一次玩笑、那些琐碎的生活细节,那些与祖国强大,两岸统一,复兴中华文化,建设文化强省毫无瓜葛的芝麻绿豆的事,在他们嘴巴里以一种神秘的符咒的音调讲出来,他们故意让我们听到,又故意让我们听不懂。就如同当年我们读高中时故意在初中生面前谈微积分一般。
    我和德厚,索然无味,尤其是德厚,自己出着钱,却让人家调笑。
    还是那个比喻,自己出张床,却让一对不相干的狗男女在上面情爱。
    谈一个貌似高层的话题,就来一道菜。
    剁椒鱼头上来,攸县豆干上来,农家小炒肉上来,毛家红烧肉上来,上汤豆苗上来,已经谈了三个处级干部,两个厅级干部,估计再上来十道菜,可以扯到中南海了。
    终于要饮酒了。
    王班长神采焕发,鼻息干天,革命干劲上涌,端起酒杯发誓言:“各位老乡,能吃白酒绝对禁止吃啤酒,能吃50度以上的,绝对不准吃30度的。要不是咯样,以后在广州街上碰着,老子懒得喊你,有么子事,懒得帮你。”
    满桌子的菜已经失去意义了。
    拿着那些烈性毒药,用最烈性的豪情,互相腐蚀肝胆。
    果然是肝胆相照。
    酒杯一到蝴蝶面前,蝴蝶撅起漂亮的嘴巴,王班长拍胸脯:“我吃,我吃,蝴蝶妹子,你好生看着,想着,王八长对你好不好,是不是好过对自己的堂客,等下子到了总统酒店,你好生感我的情。”
    蝴蝶拍着手,咯咯笑:“好呀,好呢,王八长,你替妹子我饮一杯,妹子我记你一生的情,你替妹子我饮一百杯,妹子我永生永世感你的情。你吃啦,你多吃酒啦,等下子我替你开车子,我们去白天鹅。”
    这家伙,今夜里当真是想开房了。
    这么一个卑劣的生物,进入这么一个不说圣洁但至少高洁的玉体,何等地残忍?
    我看着蝴蝶,心里难过,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何以擅长外交的妹子总是带着些风尘味?
    杜康上来,哪个免不得,280块钱一瓶的眼看放倒一瓶半,我又替德厚难过。
    “德厚,撑得住吗?”我低声问。
    “我身体壮,撑得住。”德厚憨憨地回答。
    “我是讲钱呢,老兄啊,要不我帮你付点?”
     德厚脸色麻麻的,起身,往外头走,大概是想快点付款止损。
     “莫走,莫走,德厚老弟,你是个有意思的,肯吃酒,我王八长喜欢,你莫急,今夜里的酒菜钱我付了,你们学生伢子不容易,坐下啦,莫走,莫走,吃酒,吃酒,你吃酒有意思。”王班长却是清醒,叫回德厚。
    德厚嘿嘿笑,又高兴,又不好意思:“王大哥,哪里好意思请你出来吃饭,又要你出票子呢?”
    王班长一排桌子:“莫讲滴咯样子的话,我是个讲义气的,哪里要你坏钱,莫啰嗦,今后你读了万担的书,有出息了,再请我王大哥吃酒,我姑姑的面子,哪里要坏你的钱呢。”
    德厚羞涩的钱囊又让他欣然接受此种安排,脸上还是要装着不情愿不好意思,以显示自己的道义。
    我拉着张德厚的袖子,低声催:“老兄啊,得个便宜做么子不赚啦,坐啦,坐啦,放心吃酒啦。”
    王班长目光转向我:“这个相公痛快,来,三杯。”
    三杯下去,我脸红到头发红,青面兽加赤发鬼。
    蝴蝶也躲不了,饮得三杯,脸上桃花,看的我欢喜死了。
    一个低胸,上头全是热气,娄山关上泡温泉一般。
    我酒气涌上,讲起自己的本事来,从当年单刀闯教育局,罪骂学区领导,到办报纸赢得小李敖的虚名,口水里尽是酒渣味。
    王班长只是笑:“后生家,这个只是脾气大,不算本事,到得社会上,你就晓得么子是本事了。像兄弟我,么子都不晓得,海关的事情,我卵都不懂,就晓得办黑板报,开文艺晚会,演小品,演潘长江的角色,我就咯样子被评为业务优秀,升上去,痛快,来,吃酒。”
    我一拍桌子:“好,你不学无术的东西,我敬你的不学无术,娘的麻匹,我要有你一半的不学无术就要得了。”
    王班长也不气恼,又是吃酒。
    饮得半路上,我不胜杯杓,红着脸,兑些雪碧吃,哪晓得白酒混着雪碧,那劲道上来,浑身不稳,要倒也要倒也。
    赶忙地起身去了洗手间,摸了半天,方才摸到门,进去蹲下。
    刹那间觉得自己万斤重,一蹲下去,好似宇航员刚刚回到地球。
    我一时怀疑自己起不来了,永世蹲在这个伟人饭店了。
    胯下又是雷响,又是轰炸,雪碧混着白酒在胃里头起漩涡,我慌忙抓住门后头的把手,防止自己真的永远蹲下去。
    正是内忧外患间,手机响了。
    其实可以不鸟他,偏生刚买不久,就好像刚买个小妾,她一哼,我不得不去宠爱。
    打开,是周馨的屋里的号码。
    刚接上,却听得眼前握着的门彭彭响。
    是脚踢着的声音。
    我骂:“长着个眼珠出气的吗?里头有人呢。”
    外头却是妹子的声音,婉转而惊慌:“柳相公,你带我走,带我蝴蝶走。”
    我刹那间几乎大小便失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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