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yjc***

(发生在湘中的故事)70后师专毕业生这些年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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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88章之下
  从质监局出来,觉得余勇可贾,丹田里元气滚动,还想捉个对手杀一杀,对手就是当日下午的穗城日报面试,最神勇的功夫要用到这个上面。想着这个,便不打算回学校,今日里状态不错,满丹田的元气从未聚集得如此圆满如此蓬勃,要是坐个公交车,咕咚咕咚往学堂里去一下,然后咕咚咕咚从学校又去穗城日报社,那元气就咕咚咕咚地冒有了。在广州厝了咯么久,发现坐公交车是最消耗元气的,公交车坐的久了,那眼神都是枯井一般,人如落叶一般。这个险冒不得,我决定就地修整,然后直接去穗城日报。
  当下老老实实打个电话与恩妹讲自己这个想法,汇报了上午的进展,恩妹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同意了,挂电话的时候说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冒意思,我问她是不是一直孤孤单单,她忽然敏感地反问我,难道上次分手的时候,我不是孤孤单单吗?我想起周馨,吓得半死,马上说自己那一段时间一直孤孤单单。挂了电话,忽然觉得周馨是最危险的女人。
  我寻着一家干净的西餐厅,点了不辣不咸的套餐,怕吃辣的,怕上了虚火口臭,带着口臭去面试,最终要臭着回来的。吃完饭,又寻家网吧,交了几块钱进去寻个位置,网吧里黑咕隆咚,又热乎乎的,像张温暖的大床,我趴上去就困眼闭,一困就是两个小时。
  哪个讲广州的治安不好?我柳相公在网吧一困两个小时,半个硬币都冒丢失。
  醒来已经是一点半,整理衣裳,精神抖擞,要回身份证,还讨回两块钱,搭上公车去穗城日报。为了保养精气,逢着两个老人硬是冒让座,心里嘀咕着: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一个小时,到得民生路。
  又好像走进老电影《羊城暗哨》,或者《72家房客》,《上海滩》,老的树,旧的楼,灰的街,暗的街道,作么子会如此?抬头看,晓得了:一条高架桥把个风水给破坏了,把天给遮了,把心情给埋了。
  下车走到对面,走到门口,发现同校的学子们也在门口候着,男的西装革履像卖保险的,女的浓妆淡抹像做公关的。
  这地方不是叫南瓜园吗?我念叨了几句:南瓜开门,南瓜开门,向我柳黎亭打开大门。
  俄时,那旁边的玻璃门开了,但觉得里头极其狭窄,巴掌大一块地坪,右面脚板大一块草坪,几辆卡车装着滚筒往中间一摆,真的是“极狭,才通人。”战战兢兢走着,生怕那大家伙一个转身,把自己填了轮子。
  一栋不起眼的玻璃大厦,看不见里面的内容。
  和南国城市报相比,这里更有一种机关的味道。
  我还是喜欢自己吃饭的地方有点机关的味道。
  当年在花田教书的时候想死了要进机关。
  电梯载着一帮卖保险的伢子一帮搞公关的妹子到得四楼,夥咦,里头亮堂堂的,冰也似的地面,火也似的氛围,那玻璃墙晶晶亮,照得我的眼珠子闪闪亮。一群人被引导穿过电梯前面一条长走廊,然后右转又是一条长走廊,一排红木似的门,粗看是红木,细看是涂了红膝的木。到得第5间,坐下来,开始等着叫名字。
  坐倒沙发上,就开始觉得口臭。
  于是喝茶,可是等茶水的味道一过,那口臭又涌现上来。
  水又不敢喝多了,总不至于说:“主考官,对不住,我去寻个洗手间再来。”
  一个词语概括:紧张!
  正紧张间,手机屏幕上浮上一个词组,恰如其分地在我的情绪前头加上“不要”。
  知我者,恩妹也。
  我回一个短信:尽量。
  好了,恩妹的短信一来,我就不口臭了。
  也不喝茶了,敲起二郎腿,四下里看,看前头几个面试出来的,有神色飞扬的,有嘴唇苍白的,有眼珠发红的,有眉毛轻挑的。
  神色各异,看见得意的,我心里紧一下,逢着不得意的,我心里松一下。
  松紧之间,轮到我了。
  又清理领带,背好背包,抹一抹头发,捏好一本书,快步出去。
  走慢了我怕支撑不住跌到。
  折回来第3间,引导者开门,我进去。
  屋里头宽敞,对面窗帘扯开,冬日照射进来,我眼前晃了一下。左面墙壁一大堆书,中间一张方形办公桌,右侧坐一中年男子,勾着个脑壳。面对书柜。
  我点头问候,那男子不抬头,不响应。
  他对面一空沙发,自然是我坐的。
  我走将过去,坐下,书放在膝盖上,手放在书上,眼睛放哪里呢?
  放在对面那人的一丛乱发上。
  坐了一分钟,那人抬头。
  哪里是个人?分明是猛虎!用两峰话来讲,是条老虫。虽然冒有吊睛白额,冒有钢牙铁须,冒有斑斓花纹,也冒有厉爪长尾,那虎的气势却写在他鼓鼓的眼珠里,那高高的额头上。
  这人四十来岁,头发刚硬而杂乱,眼珠子大而鼓,阔下巴,虽然胡须刮得干净,但如果长出来的话,一定是虬须。但这又不是一个蛮汉,眉目间有些儒雅的味道,只是这儒雅和刚猛掺合着,有些震慑人。
  他衣着随便,T恤,里头胡乱一个羊毛衫。裤子,就不晓得了,君子不看裤带以下。
  我好似游山的人猛然遇见一头猛虎,有些害怕。
  他眯着眼睛,瞅我如同透明,懒洋洋问一句:“你说,你说,你有什么特长,可跑新闻?”
  柳相公本想讲自己满腹经纶,一腔热血,八斗高才,看得这个架势却畏缩了,出口就把自己形容得如同体力民工:“我特能聊天,我特能侃。”
  “请举例。”他不看我,只是看柜子上的书。
  “我在南国城市报实习的时候,某次采访政协会议,一次科技工作会议,此次会议杂乱无章,也无通讯员稿件,我就混到会议里头和会议代表聊,一直聊到散会,在电梯里聊,在饭堂聊,终于在南国日报头版发了一篇。”
  “还有呢?”他看着书柜前头的金鱼缸。
  “我能跑,我在广州到处乱跑,哪条路都熟。”
  “嗯,还有呢?”他看地板。
  “精力好,我午睡只要五分钟就好,自从考研的时候我就养成了这个良好习惯。”
  娘的,能扯能跑不困觉,我是么子东西了?猎犬吗?坐骑吗?
  他冷冷一句:“午睡只要五分钟,是不是练了什么功法?小心滴。”
  我慌忙摇头:“体力好,跟练功无任何关系。我练的是新闻基本功,不是那个功。”
  那猛虎脸上有些笑意了,忽然抓起一堆报纸,像是赌场发筹码一般,全部堆到我面前,粗大的手指头敲击着头版,虎虎生气地问:“你看看,各大报纸对春运的报道有何异同?”
  这个早有准备。我马上说:“各大报纸各有异同,不过,我们穗城日报报道最好,最有特色。”
  我们穗城日报,亏我说得出口,这五斗米的份量真是不轻。
  “我最讨厌拍马屁的人,不要以为在我们这里面试就尽说我们的好话,哼!”猛虎忽然发怒,虎目倒竖。
  糟糕,怕是黄池枫师兄的招数不灵?
  忽然想起世说新语里一位长得奇丑的贤妻良母对丈夫的忠告:对精明的暴君不能求饶,一定要以道理折服他。
  我装着胆道:“我这个说法有道理的。”
  “道理何在?”
  “请你看看,大家都报道如何拥挤,如何疏导,工作人员武警如何辛苦,缺漏掉一个细节。我们的报纸在这个细节上显功夫。”我指着穗城日报当日头版一张火车站的图片,说:“就我们穗城日报报道了火车站在广场设立临时厕所这一人性化措施,这是过往没有的,其他报纸瞎眼一般居然不见半个文字,一个厕所,意境全出,我们报纸功夫全现。”
  那猛虎盯着我,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
  我难道又错了?
  忽然,猛虎放声大笑,仰天大笑,笑到半路,变成微笑,一手拍着我的肩膀:“不错,不错,后生不错,有新闻头脑,果然是伟人的老乡啊。”
  我赶紧接上一句:“伟人也是新闻人士嘛。当年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就是最好的新闻调查。”
  他刚刚笑起来,忽然又嘎然而止,好似优秀体操选手高空落地,纹丝不动。
  能将笑嘎然而止不留余音看不见过渡的,绝对是奸雄。
  此公莫非曹孟德转世?曹孟德跑到广州来做报纸了?
  “后生,你别得意,你看看昨天的报纸,我们的头版有什么特色?”他又翻出一叠昨日的报纸。
  感谢恩妹,好个恩妹,每日拿着红圆珠笔帮我研究报纸。
  我的对答比庐山瀑布还要顺畅:“我以为,我们穗城日报既要照顾政府新闻,又要照顾市场做民生新闻,所以头版颇费心思。请看,上头是中央省里市委市政府新闻,用大标题压缩在框框里,下面紧接是广州阿伯浇水淋花的新闻,过去我认为报纸很难面面俱到,自从看了我们的穗城日报,我推翻了我以前的想法。”
  “所言极是,所言极是。”那头头大喜,又拍一下我的肩膀:“后生,你具备一定的新闻素质,何以不去南国报业。”
  我马上长叹:“不是他们不要我,而是我不屑去。”
  “何以不屑,你别拍马屁让我高兴。”
  嘿嘿,口里讲着不喜欢马屁,可我就是要拍。
  “那南国报业气数尽矣。气数尽矣的标致就是待人刻薄,别的不说,我辛辛苦苦在那里头实习个半月,居然得不到半分工资,还要自己垫车马费。一个集团最大的忌讳就是待人刻薄,省得几分小钱,却失掉人心,据我看来,此报气数尽矣。好鸟择良木而栖,所以我来投奔了。”这话太奴颜了,觉得不好意思,又加上一句:“我心志已明,录取与否,全看你们了。”
  有点败笔,良禽说成好鸟。
  “嗯,好鸟择良好木而栖,好鸟,好鸟,是只好鸟。”那头头笑容满面。
  我从这个笑容中似乎看到了某种乐观的结果。
  不过,对南国报业集团的内疚,对导师夫人,对周飞翔,曾平林,欧泳的内疚,久久不能散去。
  他又翻看我的挡案,忽然皱眉:“是自费的呦,是哪门分数不上线吗?”
  我马上悲愤地拍着胸脯:“请听我言,我门门功课都合格,总分也到达分数线,只是后门学不及格,一直到我接到通知书才晓得自己‘被自费’,但是我不气馁,我一面求学,一面自己挣学费,完全不用父母负担,而且还办好了学校的研究生报。”
  “怨恨你的学校吗?”他盯着我。
  我马上低调:“不,我虽然怨恨不公道的录取,但是我很感谢我的学校,我的导师,是他们的培养,才让我荣幸地参加你们的面试。”
  “嗯。”他点点头,似乎在赞许我的厚道。对自己的学校一定要厚道,但对对手绝对不能厚道。
   他再翻看,又道:“嗯,是师范生呦。”
   我马上解释:“是师专生,大专生,大专生算大学生的,不是中师生。”
   “我知道,我知道。”他慈和地说着,讲我的简历晃了晃,忽然又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书?想送给我显示你的才华吗?”
  我马上起身双手捧起给蝴蝶写的书,送将上去:“这是拙作‘馨香的感激’,请指教。”
  他拿了书,稍稍一翻,笑:“拍马屁的书,不过,我收下了。”
  我赶忙又道:“听说您有本理论名著:共产主义5000年,不知道能否给我一本赐教。”
  他摆摆手:“不用,不用,哎,知道你钻研了大量资料才来面试的,到时候书给了你,不知道一年能不能翻上一页。嗯,你是师专生,不是中师生,还好。要是本科就更好了。好,面试结束。”
   三年的洗底,还落得如此被人介意,真悔不该当初高考前夕贪看《楚留香》,跟个本科差一分,秋倌这个冒良心的,害我一辈子,再也不看他的戏了。
   整个面试良好的气氛鼓舞着我,我神色飞扬地出来,大饮几口茶,将台湾电影《八百壮士里》的歌“中国一定强”改成“黎亭一定强”,哼着唱着,雄纠纠气昂昂地出了大门。
  一走到大街上,那灰蒙蒙的人间景象,又将我从云端里扯下来,将灰蒙蒙的云罩到我身上,一下子觉得自己在自我陶醉,面试气氛好,笔试气氛好不等于被录取,第一个交卷不等于卷子做得最好,主考官拍你肩膀兴许是逗你耍一盘呢?
  我心里冒有主张了,一下子觉得自己被录取了,一下子觉得自己被淘汰了。
  当初侨大面试效果那般好,却捞得个自费得悲惨下场;再往前,以为困了赵四美就定了她作堂客的,结果只是给他人做个过渡,帮别人老婆破个处。还往前,94年毕业信心满满地以为可进进修学校,结果在花田耍了三年土坨。
  经得几番风浪后,人便会凡事往悲观里想。
  这样子心情不定,回得学校,倒头便睡。
  第二日早上八点半,宿舍电话响起。接起来就是一句:“柳黎亭同学吗?我是珠江质量杂志社,你是唯一被录取的同学,请近日来报道。”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89章之上
  我漂浮在茫茫的大海上,看不到海岸线看不到帆,正惶恐间,却飘来一条小木船,当然欣喜,只是这种欣喜不过望。
  这条小木船便是珠江质量杂志社。
  和三十几条英雄好汉在大海上抢一条船,居然我赢了。
  所以我连说三声谢谢。
  “柳黎亭同学,请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来报到?”
  我却犹豫起来,我抓住小船的船舷,吐出腥咸的海水,正想攀援上去,可是往前头一看,似乎看到天边一线如发丝,好像是一处大陆,侧耳一听,似乎听到隐隐传来汽笛声,前方有大船。小船一到手,便嫌弃起来,想那大陆,想那大船,所以犹豫着。
  电话那头又问一次何时能过去报到,而且很热情地说:“小柳同学啊,我们希望你能在毕业前就过来上班,现在能写东西的人实在太少了,昨日这么多名校毕业的,写东西干巴巴的,就你那篇中了王总的意,他说这个后生关心时事,又古文读得好,抓得住要点又有趣,快快地过来帮他写东西,你今日能过来报名吗?”
  大丈夫一则重功名,一则重红颜,一则重知己。
  他这番话算是个知己的话了,我在两峰厝了这么多年,哪个又曾经对我讲过这番话?哪怕小四都未曾讲过呢。我感动起来,真想讲:要得,要得,谢谢你的知遇,我马上过来。
  正冲动间,想起爷的话:黎亭宝啊,你找工作要找个能解决户口,有医保,有房子的,起码要算个事业单位。
  混到30岁了,还感情用事?爷的话像一盆清水,洗得我明白起来。
  为了那个大陆,为了那条大船,还得在海水里泡一下,熬一熬。
  “谢谢啊,我真想马上过来,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啊,我先去系里头去文学院去研究生部去学校档案部弄出档案来,要导师要主管领导签字,哎呀,急死我了,搞完这个可能要一天两天,哎呀,急死我了,我赶快去办,你们等等我几天,好吗?”
  那边说好,等我几天。
  我放下电话,心里计较起来,两相权衡,当然要去穗城日报。
  穗城日报据说有几千员工,十几家子报,处理起来自然比个小小的珠江质量麻烦,一天两天恐怕是冒通知。
  我心里一路计较下去:讲得不好听一点,必须直面惨淡的人生,我们文科硕士生的人生就是惨淡的,像我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专业,这样的师专生底子,要找个像样的工作,机会不是蛮多的,扔掉一个不一定再来一个。讲得好听一听,柳相公才大,犹如孔明庙前的老柏,自古才大难为用,过了此店不一定有下一家店。
  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这么盘算着,计较着,越来越沮丧自卑。
  冒办法,于是抓起话筒打穗城日报人事处的电话。
  先有个接着的,是女声。
  我怯怯地介绍自己:“您好,我是侨南大学应届硕士,柳黎亭,昨日参加了你们的面试,请问被录用了吗?”
  “哎呀,我是管档案资料的,不问这滴事,你转吧。”
  于是我转,一个男声道:“哎呀,我是管请假休假事宜的,不明白这些个事,你得问处长,哎呀,处长怕是忙,你等等。”
  转了几圈,居然转到处长那里了。
  我结结巴巴把问题重复了第8遍。
  处长是个女声,倒是挺和气:“小柳同学啊,你别性急,我们录取人不容易,七八千份档案送进来,堆得山一般,社委会总编室的老总们一个一个地看,通宵地看,通宵地选,一份份地摊开来,摆地上,贴墙上,趴着地板看,扶着墙壁看,通过集体决议,才精选出三百来份,面试过了,还要反复评分。你问我,我还问社长老总呢,社长老总那么忙,尤其现在是春运报道阶段,老总还亲自跑车站蹲点,谁敢为你一个人的事去贸然打搅他啊,你别急,好吧,耐心等着,当然也不要耽误去找其他公司单位。”
  “那请问什么时候能有通知呢?”
  “这个呀,我也没法确定,说不定今天名单就下来人事处了,说不定一个月后,当然,如果没被录用,也就永远不会有通知,啊,安心点吧,别急,别躁,你们硕士不还要写硕士论文吗?安心写论文吧,安心继续找工作吧。好啦,我挂啦啊,好啦,嗯,嗯,挂啦啊…………”
  那边挂了,我的心也挂着。
  心里回想面试的场面,一下子觉得自己被录取了,一下子觉得那李远江老虎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测,曹孟德一般的人物,嘴巴里说好好好,说不定肚子里冒把我当盘菜。
  于是又给爷一个电话,说这般这般,爷在那边笑得很大声:“哎呀,我的崽不错啊,当初在两峰你被压着揿着,他们都讲我的崽冒出息,不切实际,好讲大话,讨不到堂客,这滴话我现今就可以堵他们了,我的崽能打败名校的研究生博士生,是块好材料,能成器的,好,太好了,我跟你娘听着都高兴。”
  “爷啊,你先莫高兴嗒,你先出个主意嗒。”
  “崽啊,照我的主意,你先拖着那个么子质量,那个单位你最终还是莫去,找个单位名字也要好听些,穗城日报,人家一听就晓得你在广东的省城大报工作,听起来顺耳呢,你问扎实了吗?有医保吗?有房子吗?解决户口吗?都有啊,那就好。你等等,这个小单位莫去,怕么子卵呢,你公公是个不怕的,你爷是个不怕的,你这个后生怕么子呢?先等着穗城日报,现在继续去找,考公务员,不过呢,崽,你性子急躁,傲慢,就算做了公务员你也升不上的。高校也要得,我喜欢你做学问,清清白白地,几多好。哪个问我问你娘,你崽在哪里啊,我讲你在深圳大学教书,也蛮好嘛,你莫怕,只等穗城日报,同时继续找其他合意的单位。”
  爷挂了电话,我心里坚定了,又去打恩妹的电话。
  先父母再妻子,这个程序错不得的。
  拿起话筒,恩妹却站在门口。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89章之下
    恩妹扎着个辫子,盘起来,刘海如柳,额头如檐,柳荫遮檐,檐下两只乌黑的燕子,滴溜溜地能唱歌呢。
    我话筒还拿在手里,见着恩妹,笑曰:“我找到工作了。”
    恩妹鼓掌,鼓得踮起脚尖。
    此时此刻,好像黑白电影《十字街头》,我是那赵丹,她是那白杨。
    她鼓掌,手指缝里夹着的小袋子也晃来晃去,好似春风中的铃铛。
    今日的袋子却有点不同,往日是个塑料袋,今日却是个小绣花荷包袋。
    “柳相公食否?”恩妹轻盈地进来,以臀部很少的一部分贴在我的床沿,清瘦的身体前倾,将绣花袋子放在我电脑桌上,袋子里冒出香气热气。 我看着那袋子,感激恩妹的用心。
    “你看什么呢?看我呢,看袋子呢?”她不好意思地拂拂刘海,两只黑燕子滴溜溜盘旋着。
    “这个袋子蛮好看的。”我抓起来,掂量着份量,好似掂量着恩妹情义的份量。
    “昨天啊,我就想着呢,你不吃早餐,都是我给你买,拿个什么装,那些个塑料袋龌龊,有毒,怎能吃得,昨日你去面试,半路上又不回来,我就逛商场,逛着逛着看见这个袋子,我想好了,这是个好东西,装着干净,环抱,我就买了,哎,你吃啊,小店的包子我不敢买,晓得他们用的什么肉馅,放心不下,去那家多美丽旁边的早茶点买,他们的肉没有异味,哎,你吃呀,小店的龌龊,不干净,哎,你吃呀。”恩妹说话间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又一个包子,一个有一个塞到我手里,自己却还不曾吃。
    “你总是很细心的。”我吃着包子。
    “你总是不细心的,找到工作了也不告诉我,我又不抢你的工作。”恩妹埋怨起来。
    “五分钟前才通知我的,你莫冤枉我。”
    “你第6分钟就应该通知我。”
     我讲了大概情况,问她的主意。她倒是不慌不忙,纤纤的手指捏紧小包子,然后掰开,将馅放到玲珑鼻子前嗅一嗅,肯定地说:“果然没有臭味,吃得的,你放心吃。”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柳相公啊,你迷了不成?这个道理很简单,进了那小杂志没编没制,没房子,没补贴,虽然说老总现今喜欢你,你要是脾气不好,跟他吵起来,他一声怒斥,就把你扫地出门,你又不是质监局的公务员,在里面留不得,不能换岗位,又的重新找活做。如果是穗城日报呢,你在哪里干得不爽了,可以挪个部门,你不懒不蠢,报社可以调节一下的。你想想,是不是?”
    我肃然起敬,问:“恩妹,你芳龄啊?”
    她两只燕子一愣一愣:“柳相公,你不晓得恩妹年龄吗?找个工作不会乐成这样吧?”
    我只是笑。
    恩妹明白过来:“喔,我晓得,你的意思是我年纪这么小,怎么就晓得如许多?不奇怪呀,我爸爸是事业单位的,我妈妈是事业单位的,我爸爸一生不得志,得罪领导无数,可是总有碗饭吃呢。”
    我叹气:“也是,也是,脾气大也要饭碗硬本事硬才行,想我当初在乡下火豹子脾气,还不是那时候的教师不是聘用制。”然后转身,双手捧住恩妹的下巴,瘦瘦的下巴,眼珠子看定她。
    恩妹低头,脸上生映山红。
    “你看定我做么子呢?”她后面四个字用了两峰话。
    “嘿嘿,我看定你了,就看定你了,我有工作了,你莫找了,我养着你,我们两个,喔,三个,四个,几多好呢。”
     “我妈妈过来,你养不养?”她忽然问个令人不愉快的问题。
     刹时一阵风起,从窗外刮过来,带着腥味,铁刃味,卷起我的乱发,从门口呼地一声出去也。
    母老虎远在厦门,威风却尽在咫尺。
    “你犹豫了?”恩妹不高兴,转头看窗外,呼吸有些急促:“妈妈只有一个我。”
    我嘿嘿笑:“我只是怕她老人家,上次送她,发了个木脾气,都不晓得日后如何见面。”
    “只是怕,不是不情愿?”
    “情愿呢,情愿的,120个情愿,恩妹高兴的事我么子都情愿!”
    讲的痛快,心里却嘀咕:你也是一个,我也是一个,三个老人家住在一坨,恐怕是个春秋战国的时代。
    恩妹又转头过来,笑。
    这一笑可好,电话响了。
    接起,里头是个男声:“请问是侨大柳黎亭同学的宿舍吗?”
    “我是,请问哪里?”虽然咯样子问,我却能从声音里判断的出,这是穗城日报人事处的电话。这是么子感觉?这是第6个感觉。
    “你好,我是穗城日报人事处,欢迎你成为我们穗城日报的一份子,你还没有和其他地方签约吧,没有啊,那就好,这几天麻烦你亲自过来签约吧,记得带以下若干东西,记住了吧,好,就这样。”
    挂了电话,我感激地看着恩妹。
    此女旺夫,要终生敬重和相爱啊。咯样的好妹子到哪里去擒呢?想必是祖上积德,得此贤女!
    感激了恩妹,感激了祖宗,我坐下来,抓住恩妹的手,轻轻说:“那边也录用我了。”
    恩妹轻柔的手紧紧抓住我,一向笑不露齿不出声的她,露齿地笑了,出声地笑了。
    这时候门边脚步声响,很粗重的脚步声,好像熊掌踩着密林中的积叶,恩妹急急推开我,脸红着。
    我笑:“不就是握手吗?人家公共场合抱都抱得的。”
    
    “这样不尊重别人,也不尊重自己。”恩妹眼睛里发出圣女的光芒。 圣女的光芒如果在教堂里看,我喜欢;不过,我不喜欢在我妹子的眼珠里露出来。凡女太烦,圣女太冷,仙女才好。
    回头,却见是张德厚,他一见,迟疑一下,等恩妹和我分开了就进来,垂头丧气坐下。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90章
    柳相公有个特点,路顺的时候悲天悯人,路不顺的时候怨天尤人,穗城日报这个电话让我自身有保证,比别个顺了,自然就开始考虑道德方面的事情,于是悲天悯人起来。
    我问:“德厚啊,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问怎么样,自然是指工作上的事。大家是一类人,在哪个阶段问哪个事情,都有默契的。
    张德厚脸色变了一下,他面对椅背坐着,抬起个脑壳,然后又垂下去,无论抬或垂,都很沉重,额头撞着椅背,椅背摇动着,椅子发出闷声,前行了半步。德厚好像是个被打得晕头转向的重量级拳击手,躺在赛台边缘,用笨重的脑壳撞击着护栏,发泄失败的郁闷。
    恩妹对我摆摆手,以目视之。
    我不言语了,悲天悯人有时候是一种傲慢。
    我正欲起身到走廊上去打电话给屋里,因为怕刺激到德厚,德厚却开口了:“哎,卵弹琴,屁弹琴,卵弹琴,屁弹琴。”在用所有的器官弹完琴之后,他开始交代郁闷的缘由:“好不容易考海关入围了,前几日面试,面试官问个问题,不晓得我答得好不?”
    “你讲,么子问题?”
     “他问我呢,有人上火车,打了三张座位票,都是一条椅子上的,他就在椅子上横困着,偏生这个时候有个带崽的嫂嫂,是企着的,抱着个毛毛实在企得辛苦,于是向这个男的提出请求,要在位子上坐一坐,那男的鼓起眼珠子讲:我打了票的,你冒资格坐,我想困哪头就困哪头。如果你是乘务员该怎么处理?”
    “你怎么回答的?”
    “我讲啊,乘务员好言好语跟这个大哥讲,腾出一个位子来给这个带崽的嫂嫂,当然不能白给,让大嫂补点钱补个座位票,不就成了吗?”
    “要是大哥不答应呢?”
    “我作为乘务员不能死霸蛮啊,总要耐心细致说服啊,实在不行,先坐我工作间去,柳相公,换上你怎么处理?”
    “我啊,给那个大哥上顿道德教育课,批评他不该浪费社会资源,发动车厢里的革命群众群起而斗争之,揭发他占用资源,勾结铁路部门内部职工倒票卖票的罪行,强行要给大嫂留个位置,客气一点,补点钱,不客气一点,分文不出,然后将此问题向上级反映,写一篇《补座位者说》,上书铁道部长,揪出这门男子的后台靠山,关之,斗之,审查之,搞臭之,让这类人永世不得翻身,如何?”
    德厚心情好起来,哈哈大笑:“柳相公,你做不得乘务员,也做不得公务员。”
    “德厚,其实你的做法还是不错的,估计海关近日就要发通知与你了。”
    “发个卵通知,气死我了,我面试的时候有个细节冒注意。”
    “么子细节?”
    “你讲我粗心不?面试的时候,桌子上有个电灯泡子,亮着,我起身走的时候,竟然不记得关灯,你看看,海关的人岂不讲我做事不细心?”
    “你多虑了,用贤才也不能太揪住辫子,关灯的关跟海关的关嘛,关系不大。”
    “关系大了,柳相公啊,我不是有个同公社生产队的王班长在海关吗?”
    “记得此公,跟蝴蝶我们一起吃过饭。”
     “我冒被录取,去问他,他倒是摆起架子训我,德厚伢子,你做么子面试扫尾的时候不关灯呢,领导见你不细心,当然不考虑你啦。”
    “跟关灯有个卵关系,这个王八长啊,帮不到忙,就拿个关灯来摆脱干系,德厚,我跟你讲直话,你之所以进不得海关,主要还是因为你是68年的人,大家觉得年纪大了点,另外啊,屋里有堂客和崽,所以咯样子呢,你莫气恼,天下也不是只有海关一个单位。”
    德厚重重地叹口气,站起来,叉腰看着窗外,雄心万丈的样子,忽而又颓然自丧的样子,最后交代一句:“我今日实在忍不住了,跟导师讲了自己的困境。”
    “对呀,你老师是学校党委书记,有权力,人又好讲话,在农村教过中学的,应该肯帮忙。”
     “我跟老师讨论毕业论文,讨论到结尾,我就厚起块面皮,老大勇气地讲:老师,我想进侨办,您能不能帮我打个招呼?老师漫不经心地讲:你想去就去吧。估计这事情也就定了,呵呵。”
     德厚总算舒心而笑。
     “侨办今年招几个人?”
    “一个。”
     我脑壳一麻,想起几十个后生和妹子忍着饥饿在侨办摊档前站的两腿发颤的场面,有些不平。但看着这个憨厚忠实,同是乡村教师出身的张德厚,又有些替他高兴。占用社会资源的人是自己所亲近的人,那还是把不平心放一边,多些欢喜心吧。儒家讲的,要有亲疏远近的,总不能因为一点不平心而是疏间亲,远间近吧?
    德厚欢喜了一下,又问我:“柳相公,你如何?”
    “刚刚穗城日报来电话,要我尽早去报到。”
    “好啊,好啊。”德厚笑的好开心,也鼓起掌来。
    “多谢,多谢。”我掩盖不住自己的高兴,看恩妹又摇头,似乎在批评我不太谦虚,我马上补充一下:“不过,我们是企业性质,比不得你们的皇粮单位呢。”
     张德厚替我高兴之余,又替我总结两年半来的工作:“柳相公,莫看我粗头粗脑的,其实我这几年一直在观察你。你是个有划算的人。做么子是有划算呢,我看你一进校门就去研究生报,我想呢,咯样细的一家报纸有么子要进的,冒想到你进去了,做了主管,真的是积累了经验;然后呢,你烂早把个学费赚足了,连出去活动的经费也赚足了,后头呢,你又烂早把个毕业论文写完,提前大半年写完,腾出手脚来实习,这个划算也对了,有东西有资本去找工作,我原先还想呢,去实习做么子,辛苦死了。冒想到你就因为这个实习找到工作了。你现今好了,欢欢喜喜回去过年,么子都不要担心,还带着个大城市妹子,哎,有划算好呢。”
    张德厚重量级地,大面积地,纵深层次地表扬我,歌颂我,听得我一片愕然。
    他一番话倒是让我对过往两年半的道路看出个轮廓来,我不是用心的,如今回想起来,却似乎真的是用心的,似乎真的如张德厚所说的那样有“划算”。人生,只是一步一步地划算,每一步划算好了,碰巧有那么几步链接好了,于是回头看,好像是很久之前就“划算好的。”由此看所谓的成功之道,不过如此。
    出于一种虚荣心,我忽而心底里承认了我从进校门的头日起就划算好了进大报业集团,我很高兴地承认我是有预谋的。于是高兴地拍着德厚的肩膀说:“德厚呀,你总结得好呀,你是瞿秋白,我便是鲁迅,没有瞿秋白的理论总结,便没有鲁迅的伟大,老乡哥,你让我伟大起来。”
    恩妹使劲地做着脸色,挥手示意我们出去。
    于是我出去,恩妹走到5楼,看看张德厚听不到了,才喘口气说:“你这样喜欢听好话吗?。”
    “听好话是一种健身运动,能使血液加快循环,益气补脾,健筋活血,不好吗?”
    “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吧,让长辈高兴高兴。”
     我马上给两峰家里一个电话,爷娘高兴得不得了,爷说:“我个好崽,我要到外头去讲,我的崽,冒凭关系,冒凭条子,单靠本事找到工作了,我的崽不差的。”
    唠叨一阵,挂了电话,恩妹又说:“就打完了?”
    “十分钟也不短了呢。”
    “真的打完了?想不起其他的了?”
    “么子其他的?”
     “你真的想不起了,还要给哪个打电话?”
     我想起来,顿时脸色苍白,似乎鼓浪屿的风浪就在耳边响起。
   “慢些打,过些时候打,要得不?”
     “随便,你慢些打,过些时候打,恩妹不陪了。”
     恩妹扭头往楼下走,风快地走,我吓得半死,风快地追,她龙颜大怒了,拂袖而走了,我像电影里头的太监似的,扯着主子的袖子,连爬带滚追。一面追,一面拨号码,衷心希望对方无人接听。
     偏生对方有人接听,而且马上有人接听。
     我堆起个笑脸,发出笑声。笑脸是给恩妹看的,笑声是给母老虎听的。
     “阿姨啊,您好啊,我是柳黎亭,您记得吗?”
     此言一出,恩妹停住脚步,我扑个空,踉跄几步,往下头栽,这下倒是恩妹扯住我。
     我看看恩妹,耳朵是竖起的,脸色是焦灼的。
     不是我一个人在紧张。
     我衷心希望对方恶言恶语,电话打不下去。
     偏生对方和蔼可亲:“喔,是小柳啊,你好呀,现在怎么样?”
     看来还得周旋下去,恐怕要周旋一辈子。
     “冒么子事呢?阿姨啊,我今日打电话,一来是问候您,好久冒看见您,想念您;二来,也冒昧向您报告一下最近的学习工作动向。”
     我衷心希望对方说一句:喔,这样啊,冒么子其他事了吧,挂电话啊。
     偏生对方还是那么客气:“哎呀,小柳客气,还这么挂记着我这个老太婆,你说说看,最近工作学习如何?”
     这样子扯下去,何时是个边际?
     既然她不给边际,我给她个边际,再扯下去,我精神要分裂兼崩溃的。这种人,少打一分钟交道就多幸福一个小时。
     “阿姨啊,一般般吧,毕业论文写完了,工作也擒到了。”
     我衷心希望对方说声好啊,也不具体问在哪里高就,就挂掉电话。
     偏生对方说:“好呀,好呀,在哪里工作呢?阿姨我替你高兴呢?”
     我努力地撑起自己的精神,继续笑:“托您的福气,我找到了穗城日报,二十分钟前打电话通知我去报到,虽然这个工作不怎么样,毕竟是自己努力找到的,我一高兴就向您汇报,呵呵。”
    我衷心希望对方一声知道了结束对话。
    偏生对方慢慢地与我磨:“嗯,这个工作确实不怎么样,不是公务员,也不是么子大外资企业,估计钱也多不到哪里去,不过,我看你小柳也是个淡泊的人,对金钱要求不高,在一家报社厝着,然后娶个老实一点的妹子,最好是两峰本地方的,两个人节省些过日子,买套便宜点的房子,蛮好的呢,祝福你啊。我的恩妹就不厝广州了,她回厦门的,我要好生替她找个工作,让她享福,她是个听话的女儿。”
    如果这头母虎就在电话里,我就要连电话和人一起砸碎了,无非损失1200块钱,划得来。
    挂了机,我头句话就是:“恩妹,我后悔打这个电话。”
    恩妹低着头。
    “其实,我讲慢些打,迟些时候打是有道理的,刚刚接着个好消息,让自己舒畅点,就来那么一桶子冷水,抹头抹脑倒下来,搞得个人一点味道都冒有,你看看,才高兴了半个钟头,现今一通电话就毁了,老实告诉你,我不敢生你妈妈的气,但是我真的很不愉快。”
    “对不起。”恩妹勾着个脑壳,用低声波说出这三个字。
    “报社却是不是么子令人艳羡的单位,比不得海关,比不得边检,比不得中移动中烟草中石油中石化,不过我姓柳的是个苦出身,专业又不好,有碗咯样的饭吃,蛮满足了,以后再图发展,哎,老人家连句鼓励的话都冒,我真是很灰心。况且我还会继续找,讲不定进了中移动呢。”
    我情绪一不好,话就收不住。
    恩妹扯着我的衣角,还是用低声波说:“不要讲了,不要讲了,我决策失误,行吧?不过,迟也是一回,早也是一回,总要这样子过度一下的。”
    这样的低声波别个听不到,我却听得到,因为我们不只听之以耳,而且还听之以神,以心,以每个毛孔。
    “寒假我去厦门吧,跟你去,要杀要剐,我随时奉陪,舍得一身剐,要把堂客拉到手。”
    “还是我跟你去两峰吧。”
    “还是跟你去厦门吧。”
    “还是跟你去两峰吧。”
    “还是跟你去厦门吧。”
     “还是跟你去两峰吧”
    
     ………………
    
     一对小儿女,两张嘴巴,两块舌头,在相差几千里的两峰厦门之间摇来鼓去,目的地虽然相距天远,关键词却是一样的:“跟你”。
    这时候手机又响,一看是导师的,放心下来接。
    “小柳啊,我是程淮南,你工作找得如何?”
     “程老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要跟穗城日报签约了。”
    那边笑起来,很开心地笑,然后问:“那你寒假就没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能不能麻烦你件事,春节我们全家回安徽,你能不能辛苦一下,帮我看一下房子。”
     导师的事情,哪里敢马虎,我连声答:“好啊,好啊。”
    好个导师,不仅是学业的导师,也是人生的导师,去厦门还是去两峰,让他给解决了。
    我跟恩妹说:“我们都留广州吧。”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91章之上
    哈哈,嘿嘿,哈哈,嘿嘿…………
    哪个在笑?
    柳相公笑。
    柳相公在哪里笑?在去深圳的车子上笑,在去深圳的高速公路上笑。
    柳相公做么子笑?且听我慢慢细细地讲。
    此番去深圳高校招聘大会,不再穿得整整齐齐,不再扎个领带像个吊颈鬼一般,也不再西装革履像个卖保险卖楼的,要不是冬天里天气冷,我真的要坦腹东床,捫虱而谈,怕么子呢?有个工作落袋了,饭碗有了,住的地方有了,去报到那天,人事处的讲,7月的时候就去拿钥匙住房子,房子在白云区螺壳围,四十个平方带凉台厨房厕所的,月租才百把块。此番如果不是移动石油之类的我不去。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以四海为家,以天下为怀,区区一点薪水住房不值得我笑。
    笑的么子呢?且听我慢慢细细道来。
    此番去深圳,找工作是个屁谈琴的事,心情跟当年从两峰去湘中市报考研究生差不多,读的板子书,报的板子名,去看湘中师专十佳才是王道。此番又要去看那个十佳了。不过,当年十佳,已经是邹妈妈了,头一天打电话过去,才晓得已经诞一千金,正好两个月了。还得带红包去。不过,柳相公从来冒拢过邹美人的边,只是神交而已,我不学金岳霖,在林徽因这棵树上吊死,连个果子都吃不到,我是个吃米饭长大的湖南伢子,讲究的是务实,情字不变成婚字,终究一场空的。
    有么子好笑的呢?且听我慢慢细细道来。
    笑的是恩妹的事。此番老天有意,祖宗显灵,菩萨垂怜,要成就我的姻缘了。先给我安排好工作,在春节前安排好工作,让我不要挂起两头,而是可以专心围剿恩妹。
    嘿嘿,这番与前几年在两峰打的武汉会战不同,那时候呀,武汉前线吃紧,后头又小四叛变,北城中学游击匪军成堆,打的我是焦头烂额,最终丢城失地还配上个准堂客。如今不同啊,那形势是一天天地有利于我,我工作有了,房子也是看得见的事,本来为去哪里的事脑壳痛,坚持说要去厦门看母老虎,那是言不由衷说的昧良心的话,好了,导师大人救我了,要我看房子,这个是天命。师命如天,哪里违背得,避开两峰,避开厦门,主场作战,这个是地利。恩妹和个小四不同,专心向我的,虽然未得上级领导同意,冒得王母娘娘的旨意,可还是排除万难过来了,这个是人和。三要素都有了,且锁定这广州侨南大学主战场,好生擒定恩妹,再向母老虫汇报战果。
    我这叫打的哪一出?
    我这打的是辽沈战役。
    想当年黄冈小子有么子了不起的,么子条件都准备好了,千门重炮,封锁长春锦州,铁路公路随时调动,老大哥在后头垫着,高丽半岛就当是个沙发靠背,换上我柳黎亭去指挥也是坛子里捉团鱼的事。如今活擒恩妹也是一场辽沈战役,广州这边封锁,厦门那边大军碍于春运紧张的交通形势,一时调动不过来,恰似长春锦州两头,嘿嘿,连个塔山战役都不必要打呢。
    诸位看官,你们讲我应该得意不得意?
    哈哈,嘿嘿,哈哈,嘿嘿。
    我在车子上笑着。满车人看我发癫一般的表现,德厚偷偷讲:“柳相公啊,报社也不是个么子蛮好的单位,你好歹也谦虚些。”
    我笑:“我不是不谦虚,而是冒得办法谦虚,我不是要得意,而是冒得办法不得意,擒个大城市妹子做堂客,这个功夫修得不容易,你试试看?”
    继续笑。
    忽然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莫非又有地方要我去面试?
    一接,我块面就长了。
    是周馨。
    “柳相公,听得讲你找了个工作,蛮不错的,中国数一数二的报业集团,恭喜你啦,要请客啦。”
    “冒么子好的呢,我一个文科生,进个报社算是修德了,报社有么子好的,比不得公务员,比不得垄断行业,报纸哪个地方都晓得做,哪个都晓得做,建筑师那就不是个个都做得的,绘图子那是个技术活,我做不来,周家妹子,你夸奖我了,我蛮不好意思的嗒。”
    “哎呀,柳相公,你莫讽刺我啰,我想你请客不?请我吃饭不?”
     “当然要请的,你周家妹子是我老乡,又是师专侨大两重师妹,当然要请的嗒。”
    “我…………想…………想…………”
    几个想字搞得我魂魄不安。千想万想,莫想我就要得。
    “你想么子呢?好吧,挂机啊,现今我在去深圳的车子上,大巴上蛮多人讲话,响声大,听不分明。”
    “莫挂啦,莫挂啦,听我讲几句话啦,我想呢,柳相公,你能不能单独请我吃饭呢?”
    单独吃饭,四字恰似四枚导弹,炸得我魂飞魄散,直坠地下十八层!
    “哎呀,周家妹子,你莫咯样啊,你是个有男人的,我是个有堂客的,还单独一起吃饭那个是天理不容,南岳圣帝爷爷也要见怪的,封建道德文明还是要讲究些的,把你男人喊过来,四个人一起吃餐饭倒是要得的。千万莫单独两个吃饭呢,冒么子事吧?哎呀,我挂机了啊,高速公路上,大巴车上头,听不清楚呢。”
    原只想打得比辽沈战役还轻松,冒想到道路如此曲折,周馨这个理该红炮子穿心的蠢妹子,要给我一场决定生死前途的塔山战役。
    不好,得罪不得,我马上放松语气:“周馨啊,你有么子心事吧,回头再跟你讲讲,不,你跟你哥哥讲讲吧,刚才我着急,态度不是蛮好,你莫见怪啊。吃饭的事情确实不方便,你莫见意啊。”
    那边要哭了,有鼻头耸动的声音:“柳相公,你当真好,讲错句话流逝地道歉,他要是有这个态度我就困觉都笑呢。”
    “么子他呢?哪个他呢?”我被她吓懵了,思维短路。
     “就是我那位呢,那个工程师呢,他每次讲话老是胀我的气,每句话都胀我的气,我天天受气,老是想起你的好,你虽然傲些,可是善良,不为难人,还体贴…………”
    那边当真哭起来。
    “好,好,你保重,我先忙,你好生找你哥哥谈谈,挂机了啊。”
     我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周馨扯到个十八层地层,莫说魂飞魄散,那魂,那魄,连根烟都冒得了。
    半天才发现自己是站着的,腿肚子颤,坐将下来,一身臭汗。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抬起个脑壳,看前头位子有块镜子,那里头有个妹子的眼睛,恰好是外语系夏晓燕妹子的眼睛,此刻却变成了恩妹的眼睛,蛮严厉地看着我,审视着我,好像在问:柳相公,自我们头回分手后,你干了些么子?你欺骗我吗?
      我出了热汗出虚汗,出了虚汗出红汗,出了红汗出白汗,汗个不停。
      那夏晓燕收起镜子,回头问我:“柳同学,你怎么啦?”
      我好似受到强光灯刺激一般,马上捂住面,道:“莫看我,莫看我,你的眼睛吓死人。”
      
      
      
      
      
      到得深圳,先去招聘会市场。
      看那场面,觉得广州的场面是小意思。
      柳相公喜欢看战争片,还是用战争作比喻吧,深圳招人那规模和广州一比,是么子样子呢?广州招人好似台儿庄战役,死尸堆成山,深圳招人那是斯大林格勒战役,死尸堆成天。
      西游记里头说,观音菩萨能将一个东海的水装到一个手掌大的瓶子里,你想那瓶子有多挤?那天深圳的人才招聘会便是装了东海波涛的观音手里的瓶子。
      黑压压挤满算不清的人,一块块方格收纳一双双期待的目光。黑发的海洋,目光的海洋,简历的海洋,简历堆积起来,真的是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死尸————柳相公这句话冒讲错,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投出去的简历百分之九十成了牺牲的死尸。一年一年地堆,堆成教育的失败,不,是惨败。
      98年那年招5万研究生尚且如此不堪,今日年招30余万,那又如何?
      不敢去想。
      我倒是淡然,左瞅瞅,右瞅瞅,信步走,恰似伟人在长江,转来转去,冒得一个满意的单位。华为?娘的,据说是个把人往死里做的地方,想长寿的话,莫去那里了。再转一下,是么子恒大,是盖房子的,据说这家烂公司,许家印这个背时佬,银行里冒得一个愿意帮他做业务,不去,不去。
      都不去,在人群拥挤中,转了几圈,冒心思了,但是手里的简历总得投出去吧,也得在尸横遍野的人才市场上填充一盘,权当填沟壑。
      找着一家么子深圳商报,递上去,一个中年汉子接住,看看我,冷冷道:“对不起,我们不要侨南大学的。”然后将简历还回来,简直奇耻大辱,连填沟壑的资格都冒有。
      转到深圳人民广播电台,我递交上去,那接待人吓得半死,双手将简历递回来:“对不起,我们电台有个本科生就可以了,您还是另外高就吧。”
      顿时后悔起此行来。
      赌气起来,随便找几个摊档,将简历塞上去,诚恳地讲:“你们不要我可以,麻烦收下简历,我拿得手酸,就放你们这里了,谢谢,拜拜。”
      放下几个简历,手里剩得一份,离开那简历堆尸一般的地方,出来透气,到邹华宇那里去透气。
      深圳是个大花园,可惜我不是那花园里的花,今日我暂且来看看邹华宇这朵花和她肚子里出来的小花。
      转了两路车,到得她所说的莲香小区。也是在莲花山不远处,一路的紫荆花盛开着,好似蛮多的日本和服女站在街道两边。
      老远的,前头一个丰满的少妇母亲,抱着个毛毛,在门口等。
      她后面,涂着黑漆的栏杆,栏杆上爬着我叫不出名字的花。
      她头顶,紫荆花几乎牵扯成线了,犹如紫色的瀑布倾泻下来,那花的余光笼罩着这对母女。多好的生活啊,多好的妈妈和女毛毛啊。
      旧友如此,我见亦喜。
      邹华宇老远看着我,抓起毛毛的手指着我,满脸堆笑。
      我快步过去,终于看清十佳的脸,已经是个双下巴,眼睛有点眯,陷入到肉堆里去了。身上发出新母亲的馨香,一身长大如袍的宽松蓝色衣服,头发不扎辫,散着。
      那毛毛,那细妹子,脸上混沌未开的样子,愣愣看我。
      心里头衷心祝愿:小毛毛,小毛毛,像你的妈妈那样美,那样善良,那样有气场。
      我相信优秀的女人可以复制的。
      “哎,你那厦门妹子呢?”她偏着头问,拿着毛毛的手在我脸上揉,我可耻地解读为间接揉我。
      “不带她来,怕麻烦。”
      其实我跟恩妹讲过,恩妹一句话:我不想去看你的那个什么十佳。不过,我也不干涉你的私人交往,恩妹相信你的清白。
      这个话我对邹华宇哪里讲得出口?
      邹华宇有些不满意:“你的女朋友对于我来讲,总是在传说中,那个赵四美,名字震得耳朵响,一直没见着;这个朱恩妹,也是名字呱呱响,没见过。告诉你呀,不见我一下,那是不成的啊。”
      “喝酒的时候总要请你。”
      两个都笑了,不,三个都笑了,那个毛毛哇哇笑。
      我卑鄙地想:小毛毛,小毛毛,我要是你爸爸该多好。
      一下子觉得自己太亵渎人,马上克己复礼。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92章之上
  邹华宇一路上说了概况,先生姓孟,陕西人,公务员,上班去了,家婆在家。华居在15楼,坐着电梯上去,和15楼越近,邹华宇的脸色越暗淡,好像高处不胜寒,缺氧一般。
  我有点预感,看看那个可爱的女毛毛,她无辜而可爱地笑着,眼睛亮晶晶的。这个小可爱,可能是十佳不开心的一个源头。
  到得华居,进客厅,迎面一个老太君,看着我们,那服饰是现代的,那皱纹,那衣着,却是19个世纪北方深宅大院里的。
  我吓了一跳,稍稍定神,才发现她的定向不是我,而是门口右侧,一台大电视机,里头还猪格格在嘻嘻哈哈。见我们进来,老太君有些不悦:“这么个小个娃娃,这么冷的天,你抱出去吹什么风?”邹华宇笑盈盈:“不要紧,不要紧,裹得紧,风吹不进呢,而且我想要我们闺女好好看看这个很争气很有志气很有一股气势的叔叔,我们的宝宝也要学叔叔的努力和出息。”我臊的耳朵通红,读个研究生找家报社就成功人士了?那老太君甚鄙之,曰:“一个女娃娃,要甚么出息,迟早嫁人的赔钱货。”
  娘的,封建老东西,我要是邹华宇,我要文攻武卫了。
  邹家妹子却还是笑盈盈,也不回驳,慈爱地将毛毛放到客厅左侧一间小房间的摇篮床上,那毛毛嗲声嗲气地哇哇着。邹华宇却晓得这语言的含义,道:“妈妈,宝宝口渴,麻烦你弄点水。”那老太君不动,全副心思在那个牛眼格格上,看得咯咯咯咯咯不停。里头格格,外头也咯咯。看着人家赵家林家范家王家刘家的闺女欢欢喜喜,自己眼前的闺女儿却不珍惜。这让我想起我有回去广东商学院投简历,正好碰上一个湖南妹子,武汉大学毕业的古代文学硕士,姓戴的,在那里试讲,讲得也还不错,课后讨论,几个男老师说可以要,一大群堂客们嫂嫂却哄然:“不要,我们不要女老师,我们要男老师,女老师做不了事,还要请产假,男老师好做事,坚决不要女老师。”看得我想冲进去拿挺机关枪把她们全哒哒哒哒哒了。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邹华宇要去拿水瓶时,那老太君似乎怕我这个客人见意,起身去拿奶瓶,走到房里,好似扔手榴弹一般投掷到摇篮床上,然后自己好似一个炸碉堡的战士,向敌人火力点投掷完爆破弹,马上滚开,生怕炸到自己。那奶瓶确实像个爆破弹,砸得嫩嫩的毛毛嗷嗷哭起来,邹华宇忍辱负重地将奶瓶放到毛毛漂亮的嘴唇上,一面哄,一面喂。
  我摸摸自己的心,是酸的。
  这个地方是厝不得了。
  我拿出一个红包,里头两百块钱,放到摇篮前,邹华宇慌忙拿起塞回来。
  我推回去。
  她推过来。
  好似两个在跳探戈一般。
  最后,我说:“我们都是湖南人,你晓得,是重礼节的,你不收下,我不要做人了,而且,不是白送,你到时候要送回来的。”
  邹华宇迷人地笑了:“好,到到时候回送,希望你的恩妹给你生个伢子。”
  “你的闺女不是挺可爱的嘛?”
  “哎,生个男孩子,你媳妇日子好过点。”邹华宇讲这个,都要哭了。
   我说你保重,我走了,她不答应,那老太君待客之道还不错,蒸了碟饺子上来,热气氤氲,一个个扎扎实实。
  我却吃不下。
  醋味太重。
  要走了,我再次走到摇篮前,问:“我可以亲她吗?”
  邹华宇笑着点点头。
  我俯下身去,几乎含着热泪,用自己的热脸,小心翼翼地,郑重十足地,轻轻地,像一阵春风,在毛毛的脸上拂了一拂,生怕擦破她娇嫩的肌肤。
  在这一瞬间按,我注意到邹华宇的笑容,好甜美,好像几个汤圆在甜酒碗里咕噜咕噜地转。
  移时,我起身走,邹华宇送我到小区门口,不能像以前那般送了又送了。
  我说:“你不容易。”
  她憋着什么东西似的,咬着红唇:“没什么关系,我那位对我蛮好的,家婆慢慢地也喜欢宝宝了,慢慢地就好了。”
  我说是这样的,我希望你好。
  走了两步,她追到门口,蛮诚恳地说:“你这样子我好高兴,从乡村中学拼到这个大城市安了户口,当时我就和人说过你最有出息,你才气是有的,就是改改你的脾气,广州深圳这地方发不得脾气的,记得吗?”
  我说记得,永远记得。
  她还是一直等到我上车,然后,我隔着车窗玻璃,她站在热带棕榈树下,挥手。
  久久挥手,车转弯了,那棕榈树,那个妹子,卡擦一下定格,在我的心灵深处打印出来,左右摇摆地飘零着,掉落在感情的一个角落里。
  那些照片都掉落了,散落一地,一起沿着师专的草坪散心,在湘中一程一程地送我,在走廊上劈柴生活煮鱼吃,在最后一次考研的晚上一面烘干头发一面说我脾气大…………
  一张一张照片,或黑白,或彩色,一张一张,左右摇摆,飘落。
  繁华落尽,秋实总有点酸涩。
  我没有和同学校友一起返广州,而是另乘一辆大巴,在高速公路上,在重重暮色中行进。暮色越来越重,我的心情越来越重,头靠着前面的沙发背,忽然眼角有点酸,用拳头一揉,老大老大的两滴眼泪,和岁月一般,涩,苦,咸。
  
  
  晚上,回到广州,一盏盏街灯,一只只盼望的眼。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92章之下
    深圳不容纳我,我不遗憾,据说那是个冰凉的地方,邹华宇在那里也冷落成那样,怪造孽的。北方的封建余孽和南方现代商品气息扭合起来,发出一种奇怪的气息,难嗅得很。
    广州不好吗?柳黎亭,你要知足呢,当初为的进一个人口不足三万的县城,单刀赴会,得罪多少权贵;为的进一个人口不足20万的地区城市,伤了多少情怀?读烂多少书卷?想如今,半点关系也不托,轻轻松松进了一个规模起码是两峰城关镇100来倍的省城,每年国税规模相当于两个半湖南的大都会,你不知足吗?将来恩妹给你生崽了生女了,带到两峰去探亲,那里的小朋友问起:你是哪里来的呀?我那个小子或者闺女会骄傲地回答:我是广州来的小朋友。虽比不得北京,虽比不得上海,可是它对于一个两峰伢子来说,它的容量足够大了,信步地走,每次都可以发现一个不同的街区,一个不同的街道,每个街区都逛上一次,年把的时间都消耗光了。不像两峰城关镇,直来直去几条鸡肠子街,哪里容得下你长长的感慨和忧伤,哪里容得下一个妹子长长的购物欲?
    柳黎亭,你彻头彻尾地,是一个大街上的伢子了。赵四美那么苦苦追求着的,我已经超前她几百倍了。
    咯样子想着,正在陶醉着,惊讶着,电话响了,是邹华宇的。
    “你有个简历在这里。”
    “啊?”
    “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你的文章很进步了,我是指发在杂志上和研究生报上的,我想读研究生真的是高了一个学历,至少你的文章说明了。”
    “谢谢。”
    “为什么没有全投出去?”
    “本来打算投给深圳商报,他们不要。”
    “我有一个学生家长是深圳商报人事处的,我给他吧。哎,你在深圳也挺好的,也挺好的。”
    “我肯定去不了的,不过,麻烦你帮我递给他也好,他们不要我的,我偏不服输,我一定要递到他们人事处去,要不要没所谓。”
     “好啦,我帮你交。”
     又是一点小成就,算是给侨大文科生争口气。
     这时候上了回校的公交车,电话又响了。
     是家里的。
     “黎亭宝啊,你春节期间既然要给程老师守房子,我和你娘不放心,有个事情不放心。”
     “你们放心呢,学堂里的治安还是不错的。”
    “不是这个问题呢,讲的是…………”爷讲话吞吞吐吐。
     “担心我动导师屋里东西吗?爷啊,你晓得的,我黎亭宝从小到大规规矩矩的,我读中小学的时候,你们把钱摆在显眼的地方,我都不动的。”
     “不是这个问题呢。”爷犹豫一阵,道:“黎亭宝啊,你住在程老师屋里,我放心,不过呢,崽啊,我跟你讲,你要尊重程老师,也要尊重他的屋,他屋里的东西你动不得,同时呢,你最好不要在他屋子里做么子事情,比方煮饭啊,日常生活啊,你还是回寝室做去,包括你和小朱妹子,要谈恋爱,最好到外头去谈,我们柳家历来是讲规矩的,你祖上是太学生出身,你太公是族长,你爷虽然冒读书,也是讲规矩的,我们的祖屋叫‘厚德堂’,你要对得起这个祖屋上头的几个字啊。”
    爷冒讲完,娘接过话筒讲:“黎亭啊,你要听爷娘讲啊。导师的屋子,你要恭恭敬敬帮他守,平素乡里的堂屋上头供着的牌子,上面写着‘天地君师亲’,师字是上了神台的,要敬的,我们不怕你讨不到堂客,怕你做事失格,你要听讲啊。”
    辽沈战役还冒开打,就划定非战区了。
    还拿着“厚德堂”来压我。
    我抬头,那个深深宅院上头的青瓦似乎铺面而来,以泰山之势下来。
    经过爷娘的一番语重心长描述,我忽然觉得自己苟且的模样格外地可恶。
    我脸红,道:“爷娘的话,我记得。”
    “那我们放心了,不管如何,你和小朱要尊重师德。”
    打完电话,也到校门口了。
    恩妹在门口,瑟瑟地抖。
    想着爷娘的话,眼前的恩妹格外神圣,发着圣洁的光辉,看着那光辉,我有些沮丧,稍稍地。
    恩妹一个毛线帽裹着脸,一缕头发透出去,因为帽子的紧压,故而似乎粘在额头山,好似明朝仕女的铜钱装一般。
    爷娘的话一直压着我,我忽而觉得行那巫山的事也是对她的亵渎。
     咯样的妹子,讨来做么子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
    这些念头不能闪多了,闪多了会变成必然的结局,莫闪了,莫闪了,站稳些,站定些。
    恩妹接着我,半个字不提邹华宇。
    我不安心,倒是提起来,说她胖了,说她漂亮的毛毛,就是不提她生女儿后的际遇,给女人讲东西,就跟上级汇报工作一般,一定要所选择,这也符合新闻原则,难怪,圣人也说过要知所剪裁。她冷漠地摆摆手:“恩妹不要听,过往的经历,砍也砍不掉,烧也烧不掉,我奈何不了。”
    听口气,这仙女要改造我的现在。还好,恩妹隆恩,既往不咎,不穷究三代出身,出身不由己,重点是现在的表现。
    讲完这个,恩妹的话多起来,全是安排和计较:“你导师的房子,你一个人守着,我不进去,人要有点品位,不然讲出去不好听,你是程老师的开门弟子,这个风格要有的。”
    啊,不愧是要进德厚堂的媳妇,方正娴熟,我马上曰:娘子,谨尊教。
    那一刻我好敬重她。
    下一个问题,却让我为难。
    “我妈妈就一个我,我为的你不回厦门,她一个人在厦门如何过?”
    我青色青白,但嘴巴功夫不差:“接她来啊,有她,省我好多的事。”
    恩妹也青白着脸,叹气:“你尽说违心的话,不过你的违心是为的我,我高兴,告诉你吧,我说了,我回去,回厦门去。”
    “这个,陪你娘,也是应该的,那我不送你了啊。”
     我迈不动脚步。
     打不成辽沈战役,转眼最关键的一个整编军团要全员突围撤到厦门去了。
     “你放心,这是我说说的,临到春节,我说没上成车,哎,做这样的事,妈妈会,哎,我说不出来了,我怕死了,怕妈妈见着你的样子,隔开些好,多的我不讲了,我怕,怕死了,我妈妈,我的你。”
    迷惑敌方总部,贻误对方战机,辽沈战役照常进行。
    恩妹,恩妹,女中诸葛也。
    恩妹,恩妹,女中大丈夫也。
    她身上圣洁的光辉,照射侨大上空。
    那一刻,我决定一生敬重她。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93章
    诸多的因素累加起来,决定了和恩妹度过的那个寒假是很压抑郁闷的,柳相公的命很怪,一旦么子事情进入正轨了,就变得闷起来。和赵四美偷偷摸摸的时候,其乐无比,一旦牵涉到谈婚论嫁调动工作的时候,就闷起来;千辛万苦考研究生,一旦通知书到手,一个“自筹”让你闷起来,想着和邹华宇这个红颜知己都到广东了,友谊要天长地久了,到深圳一趟,那局面那气氛,让你闷起来。
    凡事似乎都有个规律,开头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一旦要到手了,要高潮了,就闷起来了,最高潮的时候就是最闷的时候,所以我看《水浒》,看到梁山泊大聚义的前一回就不看了,那些你所热爱的英雄好汉聚会的时节,就是此书开始闷的时候。
    那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节,那个我和恩妹理应最幸福的时节,却是最闷的时节。
    “厚德堂”那块匾重重地压在我的额头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由此推上去,更是非礼勿为。自己的宿舍?张德厚没走呢;恩妹的宿舍?在女生宿舍苟且,你柳黎亭还是个研究生呢,那时候年招不过5万,相当于高考初期的招生额吧,一流的人才,也应该一流的品德,你好意思吗?况且一帮妹子急着找工作,包括恩妹在内,尚无着落,好几个厝在那里冒走。
    导师的房子?那是圣地,自不多言。
    去石碑街租个房子?恩妹连那里的筷子都不屑于用,当初和孔立生周馨一起吃饭时,拿在手里始终不动,莫说那里的房子床铺和地板了。
    去旅店?那不是开房吗?开房,这个词语,讲出来几多难听呢?恩妹听了要洗耳朵的呢。记得在两峰一中念书的时候,班主任词语隐晦地讲,有些个妹子同学同隔壁班的体育生开房,大家爱千万莫学他们啊,班上顿时哄堂大笑,此后哪个同学一旦行为不检点些,同妹子讲话,我们就会笑:你开房呀。弄得对方大骂:你才开房呢,你全家开房,你祖宗十八代开房。虽然时过境迁,但开房一词强烈的贬义色彩,还浓浓地在心头开花。憋死事小,开房事大,柳相公的脑筋转不过来。而且,要是说和周馨等别个妹子去开房,我倒是可以委屈一下自己的贞操,暂时将此词的贬义色彩撇在一边,为了生理的快乐和本性的需要,暂且将此词中性一回。当着恩妹,我却是讲不出来。
    想起小四那个窗前开着箭竹的房子,可惜不能搬过来用了。
    朱恩妹同学呢?每天一付孝与爱不能两全的样子,犹如忧心忡忡的忠臣义士,每日里难得开心颜,她不开心颜,我也不开心颜。
    跟个女版忠臣义士谈恋爱,哪里能开心颜?
    不过呢,有时候我也如此排遣自己:我柳相公与朱恩妹所作所为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对得起双方的十八代祖宗,我心一片寒冰在玉壶,她心一汪古井水,如此贞洁贤德,鬼神都要呵护的,毕竟要成好事的,等到成好事了,就开心颜了。
    这个只怪我看《阅微草堂笔记》把个脑子看坏了,纪晓岚那个迂夫子,总是宣扬要守德不移,连狐狸鬼怪不不敢惹你。
    有时候想在餐厅里开心颜,好不容易拉到蔷薇阁西餐厅,听着墨西哥歌手的哼哼叽叽,享受着烛光的温馨,看你开心颜不?
    倒是好了,恩妹坐在对面,一张报纸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
    我颓然释箸,道:“恩妹不乐此美食乎?”
    她巴掌大的面从两页报纸折成的三角空间里浮出来,对我抱歉地笑笑,然后蚊子般道:“过几日给妈妈打电话,我好像要打仗一般,说不回去了,要是你这样,你吃得下吗?”
    我不吃了,停箸叹气,那墨西哥歌手一路唱上云霄,我问:“恩妹不乐此美乐?”
    恩妹将报纸叠起来,叹息:“你说我怎么给妈妈打电话呢?”
    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巴不得对面坐的是孟荷眉,红彤彤的脸,将乌黑的的发盘起来,又松开,松开了,又盘起来。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哎,闪多了,估计就要改变主意了。
    你要是念着你老娘,你现今打票会厦门去时间上做得盈。
    此话在口腔里盘旋,出来不得。
    对着恩妹,我有蛮多话讲不出来,甚至连爱都讲不出来。有时候,对她的牵挂,忽然觉得不是一种依恋和爱,而是对她所做牺牲的一种回报:她这样子牺牲与老娘的关系,我得回报以真情。除了这个,似乎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我们变成一种道义上的交易了。
    到如今我都冒搞明白,和恩妹何以搞到这个地步。
    是不是我们太正经了?当年为的5块钱夜深上女生宿舍的邪气冒有了,只想着爱她敬她,把个事情弄呆板了。谈恋爱这个事情,是正不压邪的。
    那顿饭吃得惨淡无光,我还想挽回些光彩来,于是道:“我们去晒晒月光,要得吗?”
    她却抑郁地看时间,讲了一句让我抑郁的话:“你该去给老师守房子了。”
    我大扫兴,先起身,先出去,先返校,气冲冲地走了百来步,忽然想起恩妹的仗义,又觉得不忍,站着,回头等。她轻轻地在后头跟着,眼泪花花。
    我又认错,恩妹抹着眼泪:“你是个没良心的,我都这样子了,心里结了千万个绳结,我怕都怕死了,我豁出捅破天的决心了,我在这里帮你捅破天,你在旁边看着不说我为难,还嫌我脸色不够好,你有良心吗?”
    我慌忙补救:“不是为的这个,捅破块天也可以笑着捅破它呢。”
    “你去捅捅看,你去笑个给我看看。”
    “我那边的天不需要捅的。”
    恩妹抽抽搭搭哭。
    我再也不敢对她的脸色提要求了,回到导师房子,冷冷清清厝着,翻了唐诗翻明清小说,翻了莺莺霍小玉翻小倩秀姑,冒得一个能帮我解决问题,于是困觉,一觉到天亮。
    我们两个不能开心颜,别个条件比我们差的倒是好心好颜。
    可见,不是事实问题,是态度问题。
    我记得蛮清楚,阴历正月5日那天,一向失踪的朱尚欢忽然出现了,嘻嘻哈哈,红光满面来到我们宿舍。
    做么子嘻嘻哈哈,红光满面呢?因为后头跟着妹子。
    那妹子形容幼嫩,体格小巧而丰,扎着乌溜溜的两根辫子,一张圆盘子脸,高腰的裙,小靴子,背上却有个篓子。
    那神情,虽然甜,却是辣椒的甜,辣而不麻,是个湘妹子。
    我看那篓子里头,看有没有毛毛,却是些荔枝苹果之类的。
    “尚欢公子呀,我以为你生毛毛了呢,千万莫在找到工作前生毛毛呢,你做事冒得划算的,当年在湘中师专出了名的。哎,擒着工作了冒?”
    朱尚欢坐下来,嘻嘻笑:“老乡哥啊,工作冒擒到,妹子擒到一个,咦,还是湘中师专95级的,外语系的妹子。我在她打工的销售公司打牌,手气不蛮好,嘴巴子倒是讨人喜欢,讨哪个的喜欢?当然讨她的喜欢,跟我扯了两次,她讲要我莫打牌了,我当真不打了;我跟她讲,你莫在咯里做了,跟我去成都,我在那里做律师,广州不好,妹子红扑扑的面,不到年把就灰了嗒,她讲要得…………”
    那妹子却伸出靴子踩他的脚,百灵鸟般叫着:“你乱讲,你尽扯,哪个跟你成都了,恰好我有熟人在那边介绍个工作,碰巧跟你一起去。”
    “碰巧,碰巧,都是碰巧。”我总结他们的姻缘,大家笑起来。
    冒想到这一招有烽火戏诸侯的效果,恩妹笑将起来。
    那妹子姓吴,湘中市的人,也是有娘冒爷,因为这个共同点,居然跟恩妹扯得熟起来,
    我也乐意,扯扯也好,看看人家是如何乐观对待生活的,连生活着落都冒,就如此开怀大笑,热情投入。
    那日扯一扯,却有些奇效,朱尚欢两个一走,恩妹扯着我的手讲:“我们去走走。”
    我哪里敢违命?屁颠屁颠地奉命,打点干粮行李,做牛做马,随着她走。
    恩妹提议行路,走多远算多远。
    走多远算多远?这话听来不吉利,好似两个不长久一般,按压着这种微妙的感觉,暂且开心颜,一路地走,朝着五山农大的方向走。
    一路只谈朱尚欢两个,我慢慢启发她:“你看呢,人家几多乐观,那个朱相公,6年前毕业证都捞不到的,我亲眼看着哥们李明全帮他拿的毕业证,他也冒得么子大不了,牌照样打,舞照样跳,我正正经经,到头来不也是跟他同一年考上研究生?现今工作还冒落定,还不是男女两个快快活活去四川过日子?人生一世,不就是个快活吗?”
    恩妹点头,我高兴起来,嘴巴又多了。
    行着,行着,高楼渐渐稀疏,天空渐渐辽阔。
    埋头扯着,忽然一抬头,眼前一片明亮,那种金黄色的明亮。
    油菜花开了。
    在广州看到油菜花了!
    这里是一片菜土,规规矩矩纵横排列,中间水泥沟渠分开。
    田野间稀稀落落几间田舍,是临时搭建的棚子。
    花田梦回?
    不是花田,因为高楼大厦就在不远处,隔着一些网子,是高速公路线,高速公路之外,还有条铁路线。
    油菜花只是那么十来亩的样子,灿然开放。风越过铁路和高速公路,落脚在花海上,拨弄着,花海起伏,油质作物的香味带着浓烈的江南气息。
    这规模跟花田的比不得,花田的是大集团军,这里的是小打小闹,不过我的眼睛会选择,将周边的大厦公路铁路删除,将油菜花田一遍一遍地复制,粘贴,于是,在我的视野里,已经是遍野花海,一直延伸到湖南那边去,花田那边去。
    恩妹有些大惊小怪,沿着田埂转,绕着油菜花转,好像在走平衡木,风吹起她的发,像油菜花一般舞。
    我怕她摔下去,小心翼翼护着她走,绕了一圈又一圈。
    暮色渐渐地上来,远处的高楼,近处的高速公路,铁路,渐渐地暗淡,融化,只有油菜花还是鲜明的,这鲜明摇晃着,波浪一般。
    要回去了,不能像当年那样携着手一直走到天的边际去。
    恩妹感慨无穷,说了一句话,能杀人的一句话:“明年要是还有油菜花,在这里拍婚纱照是个不错的主意。”说罢看我。
    这话触动了柳相公的心事。
    哎,春日融融兮,油菜离离兮,彼狡女兮,不与我好兮。
    此话不吉利,怕不是个好征兆,柳相公站在田埂上,摇摇欲坠。
    见柳相公不悦,恩妹疑惑:“此处不好吗?”
    我慌忙改颜色:“好,很好,我只是怕世事无常,明年这里不开油菜花了,想着可惜呢。”
    恩妹笑:“没有油菜花,还有桃花梨花杏花玫瑰花,总是有花的。”
    我敷衍道:“是嗒,是嗒,总是有花的。花不尽的。”
    我们携手走着,找最近的公交站。
    十来亩的油菜花田,寂寞地开放着,在我们的背影后面。
    我要牢牢地记住,那是爱情岁月的最后一点亮色。
    油菜花,总是给一个结局。
    
    回到学校,恩妹说了一句:“我跟妈妈说我不能回去,我跟你在一处,妈妈说随便我们两个。”
    辽沈战役胜利啦!
    敌军全线溃退,我军团结如钢!
    恩妹的决定,便是那锦州城下500门重炮,轰得老太婆的最后防线稀巴烂。
    奇怪了,我做么子要那么为的几亩油菜花伤怀呢?
    侨大三年,就要事业爱情双圆满,苦守着贞操,鬼神也要护佑我们的爱情姻缘的!
    正欢喜间,正要欢叫间,有情况。
    信息来了,周馨这个千刀万剐的!
 楼主| 发表于 2010-3-23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94章之上
    不敢看短信内容,暂且憋住这个妹子,进行信息封锁,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跟恩妹讲信息对称,此刻讲信息对称那是蠢猪式的爱情愚忠主义。
    “我跟你讲好消息了?你倒是一惊一乍,是不是我估计错了,我认为这是应该值得你高兴的消息,我等着你雀跃,你倒是冷眉冷眼摆起架子来,这个样子的话,我妈妈哪里能过来住?都被你冷眉冷眼冷死了,好了,算是我蠢,我收回我的决定。”
    恩妹愠怒起来,瘦手指抓着木麻黄上的千层皮。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恩妹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说我是这个意思的话我会活得冒意思,死得冒意思。
    恩妹说你不要拿着这些要死要活的话来讲,没什么意思。
    造孽呢,我做么子咯样子蠢呢,人家妹子要我狂喜一下,我做么子不作一下秀呢?可现今再转而作秀,那只能将我的虚伪从心灵的深海中浮现上来。
    我流逝地做出更难过的样子,紧锁眉头,紧握拳头,沉重地低着头,说:“恩妹子啊,这个我要是开心的话,我就不是个人了!”
    恩妹惊疑起来,从有意思冒意思的论证中转移目光过来,听我的解释。
    “为的这个决定,你做出多大的牺牲,想起这个,我就难过,比哪个都难过。”
    “这个就怪了,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还有哪个参在中间跟你比难过的?”恩妹笑起来。
    我心里头一突一突地,我晓得那个哪个是哪个,她却不晓得那个哪个是哪个。
    “恩妹呢,凡是有些人性的人,看着妹子为他做出如许大的牺牲,首先浮现的感情是敬重,是怜惜,开心那只是轻薄子弟的轻浮表现,你的柳相公是那种轻薄浪荡人吗?”我将沉重感激进行到底。
    恩妹笑歪了嘴巴,半分钟前伤心的泪珠子。此时在欢乐的嘴角上转呢。
    叫人如何不爱她?
    临到分开,她忽然说起一件事:“你一定要早点去人事处搞到房子钥匙,看能不能提前进去看看,你寝室里堆得不像个样子,尤其是书,能先挪些进去最好,你这头空爽,那头又先做好准备,你尽量早些安排,可以做到不着急,慢慢地。”
    
    回到宿舍,我打开那个做死一般叫着提醒着我的短信,内容如下:
    “单独请我吃餐饭好不好?你要是不请我吃,我觉得已经是两头落空,他那边悬着,你这边搭不着。”
    好了,觉得一条船不够使,把个竹蒿子伸我这条船上来了。
    再看:“今天他把我气得半死,竟然有将我赶出房子的架势,他娘坐在房子里由着他骂我,要赶我,我说我帮你看装修,你半点情也不感,他讲我贱,活该,早晓得你跟柳黎亭好过久不跟我谈,他娘就在边上笑。我哭哭啼啼出房子,他也不出来追,就在凉台上看一下。我做错么子了?你听我讲讲,好不?”
    分明一个凄惨的怨妇,字字句句都是泪。
    不过当时的我却来不及同情就陷入一阵恐慌。
    原以为革命已经成功,同志无须努力,辽沈战役在英明统帅朱恩妹的领导下,闷声不响就打完了,打胜了,该享受革命果实了,冒想到一股游寇偷偷接近。
    我手心的汗几乎将手机浮起来。
    定下心来思虑一番,莫怕,莫怕,这个事情,剿不如抚,抚不如疏,疏远些,疏导些,但也要客气些。琼瑶阿姨《月朦胧 鸟朦胧》里那种被可怜兮兮的旧妻勾回去的勾当,切不可在我这种血性湖南伢子的身上再现。
    我稳定了情绪,发回一条短信:“很同情你的遭遇,希望你们两个积极沟通,我正恋爱着,没时间,也犯不起这个嫌疑,请保重。”
    俄而,一条短信,一支短箭射回来:“我命苦,我好苦,我好冤。”
    顿时眼前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手里屏幕里冒出来,用颤音说着:“我命苦,我好苦,我好冤。”
    我哆哆嗦嗦祈祷:天灵灵,地灵灵,烧人马,塑金身,太上老君十八罗汉显神灵,快滴赶走周馨这个害人精。
    
    接下来,匪情断断续续。
    寒假过去,万物回春,周馨那边一时冒有动静,我倒是不敢麻痹大意,打电话给他哥,我的老同学,要他关心一下自己妹子的状况,好生稳定稳定他她,她哥讲:我这个妹子脾气犟,管不住,造孽她个人在外头冒人照顾。我说:那你好生帮她找个照顾的。
    另一边厢,在恩妹妹的催促下,硬着个头皮打穗城日报人事处的电话,问住宿的问题,那边说:你放心,如果不出去租房子的话,螺壳围那里有宿舍,只要你不改店,那是走不掉的。我说谢谢,挂掉电话。恩妹却撺掇我再打,于是我再打,第三次打,第四次打,第五次打,第六次打…………打动了人事处,不是说感动了,而是说被我打电话打得动了动,管宿舍的科长不耐烦了,要我去领了钥匙。
    那天,我跟恩妹两个,欢欢喜喜的,坐车去螺壳围,她不太吃零食的,却大口大口地吃栗子,她是那种搜寻式的吃法,硬壳子里头每一点栗子粉末都要干干净净消灭掉,栗子据说多淀粉,吃了发胖。我跟她讲:“你是不是想吃胖些好生崽。”她用塑料两峰话回:“你作死啊,你要恩妹生崽,恩妹偏生生女,你不喜欢啊?”我讲如果是女,也喜欢,一个也字让她计较了半天。我马上改口说很喜欢,她却说我是假作的,她偏要生个女看看。
    这妹子闲常时脾气不是咯样的,性情大变,不会出么子事吧?
    螺壳围却是个偏地方,偏得让你不相信这里是广州。
    看着一个巨大的变电器厂,嘈杂纷扰的长途客车站,街道上罩着黑色塑料的垃圾山,两人有些失望。不过,下了车,在长途客车站旁边进去,沿着一条长长的宽宽的巷子进去,几乎到得江边时,却有一个大院子,紫荆树荫笼罩着。一圈长围墙,靠江边一扇铁门,正中一个小操坪,操坪对面两栋楼房,左边的6层,右边的9层。
    两个又高兴起来。
    进去,我的房子在右面楼房,靠楼梯,二楼。
    开门进去,才发现40平方米放在眼前比写在纸上大,比想象的大。老大一个客厅,地板是瓷砖的;尽头一个凉台,还装了防盗网。客厅左面一厨房,挨着厨房是洗手间,中间用来隔开厨房洗手间的的墙壁是不挨屋顶的,拉手的门,坐式的马桶。靠凉台一间小卧室,也是左面,放得一床一柜一凳。因为空无一物,显得空间特别大。
    条件不是蛮好,但是跟花田那栋漏雨的房子比一比,知足矣
    恩妹目光穿梭,好似那里头伸出一只虚拟的手来,在各个角落里安排摆放东西。在她的眼睛里,估计现今空室里已经明窗净几,床榻茶几箱柜井然布列。女人的想象就在咯些摆放上头转。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接下来就要真的将虚拟的东西实体化了,说要去看附近的家具城,附近肯定有的。
    我说现在不必要买家具,你不觉得琐碎吗?
     她说现在赶紧看看家具,不一定买,但可以据此确定房间的摆设。
    我不忍扫兴,答应去看家具。
    两个高兴着,走到走廊尽头,看白茫茫一派大江,波涛起伏,芦苇丛生,一叶机动舟嘟嘟嘟嘟嘟飞驰,出没风波里。
    恩妹高兴,说:这里好呀,夏夜有风,我们在走廊上吹风,比空调好。
    正高兴间,忽然一只断箭射来,射在手机屏幕上。
    箭上写着:“伤心和孤独是我生活的全部,柳相公,你在哪里?我错了,我想重来。”
    恩妹听得箭声,问我,何人的短信。
    我说,无聊的人,懒得看,影响我们的情调。于是,秋风扫落叶般删除短信,拔除短箭,接着,毫不留情地关机,似乎一关机,周馨就被锁定在里头出不来了。
    恩妹不在意,对着大江,对着飞舟,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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