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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3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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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章
何先生却容不得我客气谦虚,道:“一定要讲,一定要讲,这是做师兄的责任,对师弟师妹尽责任也是种善因,能感化出善果的,就当是说法吧。况且现今在师专上课的老师,都是些从本科院校、研究生院校一毕业就一脑壳投进来的书生,冒教过中小学就来培训中小学教师,哪来的道理?你在农村中学教书,你在大城市读研,现今又一个大转弯做新闻,虽不算坎坷,但人生总算稍稍具备曲线美,这人生跟女子的身材一般,有曲线美才讨人喜欢,你讲讲你的故事,大家肯定喜欢的,肯定不打瞌睡的。”
我点头答应。
仓促间冒准备题目,但我不慌,不是我有才,而是我晓得我本是就是一个很大的题目,师专生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我们,一直在做这个题目,现今不过是汇报一下做题目的过程而已。
上课时间到了,何一得先生将我带到课室,我先坐在后头。
教室里吵吵嚷嚷,有点不成气候的感觉,总有点后辈不如我辈的感觉。何老师在讲台上甩了三次教鞭才风稍平,浪稍静,但还是有人歪着,斜着,笑着,顽劣不堪。
我总觉得有些不顺眼。
我极力压制不顺眼的感觉,反复告诫自己:要谦虚,看不顺眼便是老化的表现。
何老师道:“今日我就不上课了,我请一位师兄给你们讲一讲,这位师兄,我平时跟你们提起过很多次,尊姓大名,在哪里高就大家也都晓得了,他是个努力的人,肯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也是个有计划的人,是个对自己负责的人,是个勤勤恳恳的人,他现在坐在你们后面,下面大家请以真诚的掌声欢迎他来给大家讲讲自己的故事。”
听得这番赞许,我面红耳赤,站起来,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上讲台。
环顾一番,我审视他们,他们有的在审视我,有的却还在歪着,斜着,笑着。
我静默半分钟,第一句话便是:“我现在提议大家给我热烈的掌声,给我以热烈的祝贺。”
众人莫名其妙,我带头鼓掌,大家才开始鼓掌,有礼节性的,有调侃性的。
“何以要大家热烈祝贺我呢?”我开始解释:“因为,此时此刻,就在何老师聘用我当45分钟讲师的这个时刻,我人生中曾经最大的理想实现了。我的理想是么子?公元1994年8月的某一个风雨之夕,我困在两峰县花田中学班主任宿舍,屋顶漏着雨,我搬动我的床铺,搬到哪里,雨就跟到哪里,最后,我在教室里凑几张桌子,困在上面入眠,当时我就祝愿:老天有眼,保佑我柳黎亭能重返湘中师专,在不漏雨的教室里上课,当一名大学教师。辗转七年,言犹在耳,梦想就在此刻实现,看着大学生济济一堂,做我弟子,听我传道授业解惑,此乃人生一大快事,诚如歌曲所唱:一个个小小的心愿慢慢地实现。焉得不能祝贺?所以,谢谢何老师聘用了我,谢谢大家给我提供一个受众群体,谢谢。”
众人笑,又是掌声,这回是真诚的掌声,把礼节的调侃的掌声都扫光了。
“先要讲清楚,何老师请我做老师,不是要给大家提供成功的人生经验,因为我本身不是成功人士,如果你们指望着从我这里得到成功之道,那你大错特错,我也大错怪特错,何老师也大错特错,你们指望着在这个教室里坐上三年四年就能拿到事业爱情人生的通行证,那也是大错特错。错,错,错,我们错在了一块。”
众人皆愕然。
只有何先生微笑。
那种佛祖拈花的微笑。
“只要大家跟着我在2000年,2001年的广州深圳高校招聘会现场转一圈,你就晓得错了。几十万大军如同奈何桥下的恶鬼,争相攀援头上稀稀拉拉几条救命桥,简历纷纷如塞外飘雪,覆盖满这两座城市,然后一堆堆变成垃圾,变成灰飞湮灭,你就晓得你错了,你的学校错了。湘中师专是个么子学堂,大家心知肚明,跟湘潭大学比一比,地位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我在招聘会现场就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招人单位说:湘潭大学?是新成立的吧?是民办的吧?在当时,莫说那个投简历的师姐,连我的胸膛都气破了。”
说到此,台下鸦雀无声,感觉开始降温。
那些个歪的不歪了,斜的不斜了,笑的不笑了。
因为我在讲他们的将来时,仅仅几年后的将来时。
“珠江质量这份杂志大家听说过吗?有读者那么出名吗?”我问。
大家摇头。
“就这么一份杂志,无任何福利,底薪300元,要计工分才有饭吃的小杂志,只招一个,居然有三十多个研究生应聘,其中包括我,你们的柳师兄,勾着个脑壳,低着个眉毛,老老实实拿起笔,摊开试卷接受他们的考试。师兄幸运,被录取了。还高兴得向家里报喜。师兄我平时是个狂傲的人,以才子自居,可惜为的五斗米,也如此颓然如丧家犬。”
台下好似开了冷空调,每个人的头颅上都覆盖雪,每个人的后背上都覆盖霜,总之,气氛是一片霜雪,那些个顽劣调皮的神态,纷纷在霜雪中凋零。
好了,把这帮小兔崽子吓住了,镇住了,我的威风上来了,继续说法。
“大家听了纷纷不开怀,现在开始将目光投向你们的大师兄,心里头讲:大师兄啊,传点经验,救救我们吧。”
台下有人点头,有人瞪大眼睛,开始求索,向我求索。
“错了,还是一个字:错——————。”我把这个字拉得老长:“大师兄这里没有准备任何灵丹妙药,现在我救不了你们,我若救得了你们,就不在此处给你们上课了。要不是穗城日报今年人员大缺口,要大招百来名采编人员,你们大师兄此刻也还是拿着简历四处惶惶然找工作,哪里有心情给你们慢慢讲课。不只现在我救不了你们,这个学校现在也救不了你们,至于原因,我不多讲,大家晓得。别个救不得你们,古人云:君子反诸己。你们自己救自己,行不?也不行!这句古训诚然是真理,但是你们现在还不到自己能救自己的地步,面对社会,我们现在大都数人只是泰坦尼克号甲板上的老鼠,朝着船高的地方跑,最终还是不免倾覆。”
此番话一下去,下面一片冰天雪地。
众人皆成冰块,在寒冷的海上漂着。
“这个社会和我们大家自己一起不懈地努力,终于铸成了许多大错,现在指望着我们个体来纠正这些错,那是痴人说梦。所以我说,错,错,错,人生总是逃不掉一个错字。我当年与本科只隔一分,这是个错,我努力补救这个错,我参加演讲,一等奖;我参加辩论,最佳自由辩手奖;我考自考本科,9门已经过了7门;我托关系,我姑父是县委办公室主任,我找到了祝县长打条子(这位芝麻官现今在笼子里厝着),可是我还是被打入最偏僻的学堂。我坚持爱情的忠贞,对那个同校的女老师朋友矢志不移,打算考上研究生也不放弃她,结果我错了,她一调回城里就找了国土局的公子哥。我一次次地努力,但一次次地挽回不了错。”
众人听得心灰意冷,那冷气蔓延到讲台上来。
好了,该吹吹热气了。
“人生在世,十有八九是错。古典悲剧英雄何以慨叹:此乃天意!因为他们领悟到错是天定的,不可转移的。有时候,我静思这个错,发现一个规律,一个答案。明白这个答案,或许对大家有帮助。”
下面开始回暖。
“我在经历两次失恋,经历由两峰到广州,由教师转行到记者编辑的路径中,找出一个答案:错,其实是一个与预期目标不符合的乖悖。与你设计的理想的人生轨迹不符合,甚至违背,所以产生错的感觉。我当初幻想考上何先生的中山大学,却考上师专,所以错了。既然考上师专,父母又无背景,分到农村老实教书那就是对的,是理所当然的,我却仍然以湖南师大以中山大学为参照,以县委书记教委主任的儿子女儿为参照,希望得到湖师大中大的结果,那岂不是错?农村男教师要找城里女教师做堂客,那是一种世人眼中的错,我却把这个当成正确答案,那岂不是错?我得到我所处的地位应该得到的,却认为错。可见并不枉然。”
台下开始有冰雪渐渐融化的迹象,众人脸上开始松冻。
“在我眼中,分到农村教书是个错,但是凭着师专生这个身份,再怎么纠正也是枉然,你无法奈何这个错,就算当时把我调到湘中师专做讲师,我还是得考研升造纠正这个错。我陷在错里面,却怪周边的人不肯帮忙。大家现今是师专生,如果分到下头安安心心教书,那就是对的,如果拿着简历想要北大清华要你去教书,那就是错的。这个错我柳师兄能帮你纠正吗,湘中师专能帮你纠正吗?不行。”
原来如此,大家开始释然,一些个女孩子的脸上开始绽放幡然醒悟的笑容,那笑容好似解冻的河流边开放的迎春花,摇曳动人。噫嘻,当年的邹华宇,也是这般摇曳动人!
“我接触过基督教,基督曰:顺从主的安排。大家注意了,是顺从,不是屈从。你觉得眼前的一切错了,不如自己的本愿,不能埋怨主,主有他的安排,你要有个安心不浮躁的态度,去做,去实践,回头一看,当初的错已经纠正了,原来不是错。所以我理解基督徒说的顺从主的安排。尽管我不是基督徒。我读过诗经,周文王的祖先被戎逼得移民西方,这个错凭当时周民族的力量能纠正吗?当时能有外在力量拯救他们吗?不能,此乃天意,该逃命还是得逃命,该交纳布帛女子还是得交纳布帛女子,但他们自强不息,德化天地,终于衍化成一个巨大的帝国,寿命达800年的帝国。一直过了几百年才纠错,何其长也!我在乡下,该失恋还是得失恋,该拿不到工资还是得拿不到工资,所以,我所说的错不可以纠正,是指当时当地,此时此刻,是指的不能立竿见影。如果你在乡下十年磨一剑,琢磨出一套神奇的教学方法,犹如当今之魏书生,风行天下,那么,你可以骄傲地跟师兄说:我纠错了。”
大地开始回春,众人如向日葵,脸上欣欣然。
“所以,大家不要听漏了,我刚才所说的话里头一直带着‘现在’这个语境。”我开始点题:“但是现在的错,以后可以纠正,凭借努力可以纠正。从1994年以来,7年了,我一路走来,一路不停地觉得上天待我错了,我所得到的是错误的,我怨天尤人,我痛恨社会过,我指责命运过。我曾经拿着菜刀去革前任女朋友的命,准备铸成一个大错。如今回想这些,我却能平静了,感谢祖宗,感谢湖南的神灵,感谢周围的朋友,尤其是我爷我娘,何先生,你们的师姐邹华宇这样的肝胆朋友, 那些当年从我手里夺下菜刀的同事,他们呵护着我,让我这个懵懂小子一路走过来了,我一点都算不上成功,但总算走过来了。同学们,我现在救不了你们,我不能给你们弄到县长的纸条子,我不能帮你们推荐到大公司大单位,我只能看着你们扑腾扑腾跳下水,一个个呛水,一个个浮沉,我连扔个救生圈的能力都冇有。我只能说:珍惜当下,佛经所云:过去心不可得,将来心不可得。至于现在心,我认为还是可得,当下是最真实的,现在心是最重要的。好好地在水里挣扎吧,弟弟们,妹妹们,我救不了你们。经过很多个当下,你们也就得救了,能到达你自己最喜欢的当下。”
掌声响起来,台下一片艳春,花儿开放,鸟儿欢叫,弟弟妹妹们个个开颜笑。
掌声是真诚的,笑声是发自内心的。
最后呈辞,我忽然眼圈有点红,声调哽咽:“好弟弟们,好妹妹们,看着你们,就如同看着当年的我,真的,我蛮伤感的,我想要回到彼岸去,回到当下你们的状态去。我蛮想冇有这么多错,我安安心心地读书,不浪费一寸光阴,我安安心心谈恋爱,不犯任何一个差错。就像席慕容所说的青春的梦,原来一个个错误可以慢慢地修改,原来一个个错过能慢慢地挽回,你还是像当初那样,在当初开满茶花挂着满月的地方等我。我想当初窗外的箭竹还是那般清脆可爱,而我头届就考上研究生欢欢喜喜和她成事,不让她来得及暴露出那么多现实的计较;再退回一步,我想当初的她还在集美中学的操场里穿着学生装做操,等待着一段和我的交集,我涂抹掉一切误会和犹豫,安安静静地等她走出鼓浪屿,一个错误不犯地等着和她相见。不可能了,不可能了,哎,逝者如斯,徒增伤感,好弟弟们,好妹妹们,这些个错倒是不能纠正了,我也不指望你们不犯这样的错。哎,伤感的青春,才是一种深沉的美,错误的青春,才是一种奇异的美。哎,讲到此为止,讲师的聘用期到啦。谢谢。”
我当过老师,对时间有把握的,果然,话音刚落,下课铃响了。
掌声响起,居然有女生走上来要我签名,说要我亲手写下:伤感的青春,才是一种深沉的美,错误的青春,才是一种奇异的美。
我受宠若惊,写了,说感谢,承蒙看的起。毕竟是第一批粉丝,还是女粉丝。
当下,舍不得走,在何先生家夜谈。我说我的困惑,我说我当初想做曹孟德,想做刘伯温,想学伟人,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围城里的方鸿渐:没什么用。先生说:小柳,你才情是有的,傲也不是一个毛病,只是限于教育条件,事做得太少,书读得太少。曹孟德,刘伯温,伟人,哪个不是读了蛮多书做了蛮多事的?当年曹孟德还希望能在郊外建个房子,埋头读二十年书呢。你是个适合做文化的,要利用现在的平台,好生读书,好生读社会,大量接触信息,若干年后,或有所成。我说谨受教。
回到两峰,又开始新的凭吊之旅, 去了一个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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