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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客(作者:付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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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9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现在是雨水少的季节,天气晴好,些微寒冷。
  山上没有像样的树木,庄稼也已经收割完毕,贫瘠的土地处处裸露着光溜溜的皮肤。随便站到什么地方望一眼听一耳,就晓得队上的男人家堂客们今天是在哪里出集体工。
  龙奎家在这个小村的最末端,也是最高处。本村唯一的一条小河发源于他家屋后的山上,向东流出村口,与邻近村庄的小河汇合,流向龙奎们所不知道的远方。
  家门前五六十米远有一口水塘,面积三亩八分五,是本村最大的水塘。遇上旱季村里其它的水塘干涸时,这个水塘就要供给全村水田的灌溉。
  在这大力提倡开天辟地的年月里,塘堤面也被开垦出来作了队上的旱地,年年得挖好几遍,依着季节种上各种作物。挖得多了,每遇春夏涨水,塘堤就容易开裂。开裂的塘堤在农忙季节只能随便补一下暂时对付过去,到冬天农闲时再来修筑。
  这半个月里队上的工作就是修这道塘堤。
  龙奎和他未过门的堂客荷花自然也在这修堤的队伍里面。男人们从一个小山坡往塘堤担土,堂客们则负责打“抬鹅”。
  所谓抬鹅其实就一个凿成正方形的大石墩,足有七八百斤重。在朝上的一面成“井”字型绑了四根粗木棍。这种木棍有两米多长,两头削尖,当地人称为“千担”——千但比扁担粗壮,是专门用来担重家伙的——每根千担的两头各站着一个女人,一共八个。打抬鹅就是八个女人把这大石墩一齐抬起来然后再一齐松手落下去,借助重力作用让石墩把土压紧。
  这事原本是个苦力活。在跳忠字舞唱样板戏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这苦力活也被修改成了赏心悦目的秧歌。
  堂客们在腰间系一方手帕,各自站到离千担头有五步远的地方。
  领头的唱一声:“打抬鹅呀哟嘿!”
  另外七个齐声和唱:“真光荣呀哟嘿!”
  大伙一边唱一边扭着屁股走拢来,双手抓住自己面前的千担头。
  领头的又唱:“筑塘堤呀哟嘿!”
  八个人抬起抬鹅齐声唱:“为人民呀哟——嘿!”
  在唱到“嘿”字时一齐松手让抬鹅落下去。
  然后再扭着屁股走开五步远,重又开始唱、扭、抬、放,如此反复而已。
  荷花就在这打抬鹅的女人中间,也是其中最好看的一个。银盘脸,乌黑大眼珠,两根像上过桐油似的乌青麻花辫子从耳后垂下来,随着劳动的节奏在鼓涨涨的胸脯子上晃来荡去。辫稍扫不到突然凹下去的柔软腰枝,而腰枝下去突又翘出来滚圆的屁股,这屁股盛满了男人们明里暗里向往的无限风情。
  龙奎在那边担着土,眼睛却时不时往这边张望。男人们跟着龙奎的视线穿透女人的衣衫,嘴上搭着话。
  “哟,夜夜搂着困还不够啊?”
  “就是呀。我说又伢,搂着这样的女人困觉一定连梦都发得少些吧?” 
  龙奎不答话,只是“嘿嘿”笑着。
  龙奎中等个头,不算很瘦,当然也不胖——介绍这个年代的农民是不用说他“不胖”的,因为根本就找不到胖子。他生就一张黑黄大脸盘,额发很高,五官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乡里人常见的长相。
  “我把这个月的工分全归你,借你堂客困一夜,要得不?”单身汉梅伢子嘻皮笑脸。梅伢子有间歇性精神病,对不到堂客。
  “玩笑是不能乱开的。”龙奎板起了脸。
  男人们于是不再谈荷花,转而讲起别的女人和那些口口相传的桃色故事来。龙奎不大插嘴,只在他们说得有趣时跟着“嘿嘿”笑两声,并时不时地往女人们打抬鹅这边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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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19 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lief 发表于 2014-8-19 08:56
忠义发育慢而已,长大应该是个棒小伙吧

他等不到长大的那天

点评

别那么悲剧嘛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4-8-20 08:50
 楼主| 发表于 2014-8-9 17:41 | 显示全部楼层
“荷花妹子——,荷花妹子——”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女人,远远地站在对面半山腰扯着嗓门喊。
  干活的男人女人们都停下来。
  荷花认出来人是父亲家的邻居,就答应了一声:“哎——”
  “你爷让你回去喂猪哩——”
  荷花愣在那里,全队的人都愣在那里。
  “你爷让你回去喂猪——,快行啊——”
  荷花从腰上把手帕解下来揣进衣兜里,听话地抬腿就往山坡上走去。她家就在山那边四五里远的地方。
  “这订了婚的女喊回去喂猪,只怕是不想嫁了吧?”有人开始猜测。
  “肯定就是这意思。又伢,还不快去赶!”
 听到这话,龙奎如梦初醒。他从挖松的土堆里费劲地轮流提起两只脚,脚上是一双花了边穿了洞的破解放鞋,里里外外全是泥巴。龙奎就这么趿拉着满鞋子的泥,急匆匆地向对面山坡上追过去。他的头微微有点儿往右边歪——脖子并没有什么毛病,他是这么个歪着头走路的习惯。
  在山脚下,他追上了荷花。
  “你去做么业?”他气喘吁吁地问。
  “我爷让我回去喂猪啊。”荷花说。
  “等下回来不?”
  “我不晓得,要问我爷。”
  荷花说完就转身走了。她怕去迟了父亲打她。
  荷花从小没了母亲,在酒鬼父亲身边长大,没少挨打受骂,自然怕父亲。她才十七岁,既不懂事,也对自己作不了主。当初稀里糊涂订给龙奎做堂客也不过是父亲为了混口酒喝。
 楼主| 发表于 2014-8-9 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收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荷花却没有回来。
     龙奎回到家,把锄头和篾箕放在杂屋的屋檐下,转身就准备去接荷花。母亲跟出来,用一块脏黑的洗脸手巾把他全身上下甩打了一遍。龙奎穿的是一件家织布染成蓝色的旧棉袄,两个袖管的肘弯处都打着巴掌大的补丁。棉袄的下摆也破了,还没来得及补,露出里面的旧棉花来,这棉花已经脏成了黑黄色。黑色裤子也是家织布染黑的,屁股和膝盖处也打着巴掌大的补丁。奇怪的是蓝色棉袄上打的是黑色补丁,而黑色裤子上打的却是蓝色补丁。这可能是因为棉袄和裤子并不是同时破的,而它们分别破了的时候,当时家里却只能找到某个颜色的碎布。母亲又弯腰给他放下卷起的裤管,裤管里也全是泥巴。母亲一边拍打着裤管边缘一边对儿子说:
  “家里没得酒,要不你提几个鸡蛋去?”
  母亲说完就站起来转身进屋,准备去看一下糠箩里攒了几个鸡蛋。
  “不过年不过节的,提什么鸡蛋?不要把那老家伙惯坏了,日子还长呢。”驼背的父亲边说边从屋里走出来,“十婆子,你也不想一下,把鸡蛋拿去孝敬了他,下个月的盐和肥皂怎么办?”
  龙奎的父亲姓贺,排行第十,外号就叫贺十。这是当地老一辈人的流行称谓。隔壁的彭老头排行也是第十,就叫彭十。
  母亲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进屋去了。
  龙奎空着手往荷花家里去。头微微地往右边歪着,脚上还是趿拉着那双破解放鞋,“啪嗒啪嗒”响。
  走上山坡,经过一个水塘,一条小路从两座山头之间穿过,通往相邻的公社。荷花家就在那个公社,要走四五里山路。一路上零零散散的有些人家,很多人家都养了狗,狗们一到晚上都提高了警惕。山谷里偏僻空旷,幸好远远近近总有狗吠声相伴同行。
  到得荷花家里,外间一盏煤油灯搁在饭桌上,荷花正就着煤油灯斩猪草,“砰砰砰,砰砰砰。”
  龙奎在门口站住,叫了一声“荷花”,声音很低,跟做贼似的。荷花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你来了。”然后又低头继续斩猪草。
  父亲闻声从里屋出来。他是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干瘦老头,剩下的那只眼睛也是浑浊的,射出一道阴森森的寒光。现在是晚上,龙奎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不用看他也能够感觉到,那道寒光此时正“嗖嗖嗖”地射到自己身上来。
  走到大门口的同时,老头子很响地咳嗽一声,一口浓痰从龙奎的右耳朵边擦过,“啪”地一声落在了屋外的空地上。紧接着是他干哑的嗓音:“你来做么业?”

 楼主| 发表于 2014-8-9 17:4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来接荷花。”龙奎小心翼翼地回答。
  老头子瞟了一眼龙奎空垂着的两只手,道:“我屋里妹子不嫁你了。”
  龙奎的心往下一沉。
  “爷,我没对荷花不好。”
  “少啰唆了,你回去吧。”
  老头子拿出烟斗来装了一把烟丝,用手压紧,回里屋在炉坑里夹了个火边点边吸。烟斗里装了水,吸的时候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像一个喉咙里有痰的人打鼾似的。吸了几口,老头子又“咔咔咔”地咳嗽起来。
  龙奎不敢再说话。这老头有发酒疯的毛病,发疯的时候还打人,摸到什么就用什么打。即便不发酒疯时他的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之不管老头现在有没有喝酒,龙奎都不敢惹他,也不敢再跟荷花讲话。
  荷花“砰砰砰”地斩着猪草,好像这一切与她无关。她从十三岁来了月经后就被父亲逼着跟各式各样的男人睡觉来给他换酒喝。对于她而言,男人,只有长短大小的区别,至于嫁谁不嫁谁,十七岁的她既不关心,也关心不了
  从荷花家出来后走在路上,龙奎的头歪得更厉害了,有气无力的,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他就这么扛着自己的脑袋黑咕隆咚地走着,脚上那双破解放鞋“啪嗒啪嗒”在山路上甩打,山谷里响起单调而沉闷的回声。
  没有月亮,四周一片漆黑。龙奎没有打手电筒也没有甩火把,却也能准确无误地跟着小路拐弯爬坡,过沟过坎。山区的男人们跟大森林里的野兽一样,长期的黑暗使他们炼就了一双在黑夜里也能看得清东西的眼睛。
  龙奎就这样没有了堂客,这是第三次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8-9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从血缘上讲,龙奎是父母的长子——哥哥龙章是抱来的“引窝蛋”。
  四十年代初,母亲坐着最低档的花轿嫁到贺家,成了“贺十堂客”。从嫁过来那年起,贺十堂客就开始了她漫长的生育之路。不幸的是,她生下来的毛毛都不会哭——老人们称之为“梦生子”——然后就死了。接连生了四个都是这样。于是有年长的族家老人建议,像她这种情况,最好先去别人家抱个“引窝蛋”,有了“引窝蛋”,后面的孩子就能养活了。
  贺十堂客又一次怀孕。九个月的时候她挺着大肚子回娘家给父亲做寿。吃完饭后正在纳鞋底突然肚子疼,估计是要生了。按照当地的风俗,女人是不能在娘家生孩子的,“血洗娘家”会给娘家带来灾难。于是娘家找人火速用轿子抬了往贺家送。刚走出没多远,毛毛竟然生在轿子上。没办法,只得母子一起又抬回去。
  这个毛毛还是不会哭。娘家左邻右舍都来帮忙,敲锅盖敲脸盆,隔着窗子喊魂,可毛毛还是死了。贺十堂客照例是伤心落泪,哭崽哭肉。这时一个邻居老阿婆突然跑过来报告好消息,说前两天,同村有一户同样是佃农的人家生了一对龙凤胎,是第五个崽和第二个女。父母显然没有能力同时养活他们两个,放了信出来要送走一个毛毛。
  贺十夫妇听到这个消息,想起了老人们关于“引窝蛋”的说法,就决定去抱养一个。“物以稀为贵”,那户人家留下了女儿而把多余的儿子送给了他们。
  贺十堂客挺着大肚子回娘家,抱着婴儿坐着轿子回来,谁也不会想到这孩子是抱来的。邻舍乡亲都来看望道喜。是个伢子,双目有神哭声响亮,有人就对贺十说:“这一次总算养活了。”
  贺十叹了口气,说:“养活个屁!”
  这句话让邻舍们百思不得其解,并且很快传播开来,引起各种猜测。后来龙章渐渐长大,相貌举止完全不似贺家的人。回想起贺十当年的那句话,乡亲们终于悟出来:这伢子肯定是抱来的。
  不过这“引窝蛋”还真发挥了作用。后来贺十堂客生了龙奎,养活了。因为又是一个男孩,小名就叫“又伢子”。龙奎之后又生过好几个,也有夭折的,但总算又有两个活了下来,妹妹丽玲和弟弟龙元。
  龙奎作为亲生骨肉里面的长子,母亲对他的婚事自然是格外热心。在他十六岁时就给他收养过一个童养媳,一个十一岁的孤儿,邻县人。养了五年,眼看着到了可以圆房的年龄,有一天这妹子却突然不知去向。后来又订过一个,也是媒人说合,没有办结婚酒就住过来,一年后跑了。
  如今,二十七岁的龙奎已经三次被女人抛弃,还不包括那些相亲时就看不上他或者看不上他家的。二十七岁,老后生了,再往前走基本上就是打单身的命了。
  昏黄的煤油灯下,龙奎和母亲都在唉声叹气,而驼背的父亲弓着身子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暗自后悔不该舍不得那几个鸡蛋。

 楼主| 发表于 2014-8-9 17: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早上出工,队上人见荷花没有来,又看到龙奎蔫得像只霜打的茄子,自然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乡下人都是热心而坦诚的,他们没有什么尊重他人隐私的说法_有么子事不可以拿出来大家一起讨论、一起出出主意的?毛/主/席教导我们,人多力量大嘛。   “又伢,下次再找就别莫找那么小的了,其实退婚亲也要得,靠得住些。”
  “稍微有点缺陷也没么业,比如跛个脚斜个眼这样的。”
  “莫选那么好看的了,只要眼珠鼻头齐整。反正吹了灯都一样。”
  众人说得热闹,龙奎却只是不做声。
  “嘿,又伢,你也讲个话呀,下次再找,你有么子要求?”
  “只要是母的!”龙奎突然喊出这样一句话来,而且声音很大,像宣誓似的。
  一个月后,同乡的八字先生来了,贺十婆子迫不及待地邀他给农奎算上一命。
  “其它的都可以省了,只麻烦您仔细算算,他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堂客命?”
  贺十婆子说着,扶了瞎子在条凳上坐下。瞎子把手杖搁在两条腿之间,左手伸到右肩上提了提米袋的布带,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纸包来,动作利索地卷起一根叶子烟。在这个过程中,他已经问清楚了龙奎的生日时辰,却并不急着掐算,而是东一句西一句地与贺十婆子闲聊闲扯。从贺十婆子的娘家扯到婆家,从这几年的年成扯到家里的鸡鸭,从龙奎小时候尿裤子扯到龙元现在的淘气。扯干了嗓子,一连喝掉两碗只泡给贵客的枫球熏新茶。
  第二碗茶灌下去,瞎子话锋一转,说出龙奎的命来:“堂客自然来。”
  这个让结论让众人大吃一惊。“堂客自然来”?这农奎没钱没势,人才也就这样,堂客还自然来,是个什么样的堂客呢?退婚亲?跛脚瞎眼?大伙纷纷猜测,龙奎也是将信将疑。可再问瞎子,他却说“命不算全”,算全了不好。
  这个命算得准不准,大伙和龙奎自己都抱着很大的怀疑,只有贺十婆子似乎深信不笃并且格外高兴。算命酬劳本来是半升米的,她满满地量了一升米给瞎子。

 楼主| 发表于 2014-8-9 17:46 | 显示全部楼层
     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旁边队上的谢三夫妇来做媒,准备介绍他丈人家附近一个“脑壳不太灵活”的妹子给龙奎。
  “不是痴巴吧?”贺十婆子不放心地问。
  “这要看您怎么看了。要是您看着我堂客还过得去,那这妹子比我堂客刚来时不晓得要强好多倍。爱索利,懂礼节,洗衣煮饭扫地样样晓得做,长得也比我堂客好看多了。”
“啊哟,要是能有三嫂子这样,那就很满意啦!”龙奎母子俩都说。
就隔个山坳,谢三的情况大家熟得很。谢家祖上是地主,成份不好,谢三的婚姻大事就成了难题。捱到三十多岁才娶了个痴巴堂客。刚嫁过来那阵,这堂客蠢得连屎都拉在炉坑里,家务活农活一概不会做。经过谢三这几年的调教,如今这女人洗衣做饭带细伢子般般会,插秧扮禾担粪样样行。更令人称奇的是,她生的一崽一女不仅智力正常,这崽在村小学里学习成绩还总是班上数一数二,前不久刚被选去区里参加数学比赛还拿了奖哩!如今这一奇事正在十里八乡广为传颂,大伙都说,原来弯竹真能生出直笋来!。
  “比我堂客强得多喽!见一面就晓得了。前队后队的,我也骗不了你们。”
  于是,择了日子,龙奎和父母跟着媒人去“看人家”。
就在邻近一个公社,相距不过十来里路。
一进这妹子家,龙奎们就晓得他们肯定有人在外吃国家粮。屋里收拾得齐齐整整,每间房里都有木柜子,床上挂的蚊帐和摆着的被褥至少有七成新,看不到一个补巴。妹子全家人穿的衣裤上补巴加起来还没有贺十老头一件衣服上的那么多。即使是补了的,那补的颜色也跟衣服的颜色接近,不像龙奎家的那么犯冲。每个人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像龙奎和他父母穿得,脏渍重重叠叠结成了黑乎乎的一层,可以另外剥出一件衣衫来。
  这妹子的父亲是个退伍军人,在朝鲜战场上打残了腿,不能走路。妹子的母亲年近六十,却一眼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是很有一些姿色的。媒人悄声介绍说女主人原是大地主的女儿,成分不好,最后只好嫁给了这个瘫子。他们有五个儿女,这脑壳不太灵活的妹子是家中最小的。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在外吃国家粮,在农村的哥哥和姐姐也都是又聪明又好看。据他们的母亲讲,这名叫义伟的小女儿是因为当年不想生了,吃了打胎偏方打坏的。龙奎一听,不是天生的,应该不遗传。
   有家庭成员在外吃国家粮是很让人羡慕眼红的事。在农村人的观念里,吃国家粮的就是干部,就是亲戚们的靠山,谁家有这样的靠山在外面,左邻右舍都要敬你三分。
  义伟家有靠山成了这门亲事的一大亮点。贺家从祖上多少代起就是佃户,到龙奎这代还没出过一个吃皇粮的。要是能结一门吃皇粮的亲戚,也算跟吃皇粮沾上了边,也可以让邻舍们眼红眼红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8-9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三没有扯白,这义伟长得确实不丑。尽管那双眼睛似乎太大了点,像牛的眼睛一般,嘴巴也有些往前突,有那么一点点像猴子,不过她有着乡下女人少有的白净——可能是不用外出干农活的缘故。“一白遮百丑”的审美观在农村尤其流行,因为农民们潜意识里都向往不要被日晒不要遭雨淋的生活。
  义伟看起来确实比谢三堂客刚过门时要好得多。她穿得索索利利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编成荷花那样的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其时差不多所有的女人都是两条麻花辫,不过在龙奎眼里,这妹子那两根辫子就是荷花的式样,而不是别个女人的。
  自龙奎进门,妹子就一直乐呵呵地咧着嘴笑。龙奎看她时,她也会低头露出怕羞的神情。看来她心里还是挺明白的。龙奎心想,有这样的基础,好好调教出来,应该比谢三堂客还要强。而且“弯竹出直笋”,说不定还可以给我生出几个聪明伶俐的好崽女来呢。
  当下,农奎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按照传统的程序,男方去女方“看人家”同意亲事后,女方还要来男方“看人家”,看完后也同意时才是初定——“剪鞋样”。所谓剪鞋样,就是双方的母亲要量好对方父母和当事人的鞋子尺寸,定下来后就要开始动手纳鞋底缝鞋面,给他们做新鞋。初定后两家往来几个月无异议后是大定——“过礼”,大定时男方家要给女方父母一笔礼金,在这一天还要选定成婚的大喜日子。
  就在龙奎去义伟家“看人家”后的那天晚上,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14-8-9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岁的义伟在此之前也看过几次人家,每次看完后母亲问她:“嫁给这个男人做堂客要得不?”她总是摇头。母亲也不知道她是不愿意呢,还是不懂“嫁给男人做堂客”是什么意思。蠢人都有蠢脾气,义伟也是这样,一根筋倔到底。什么事情要是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她就会大哭大闹,滚到地上撒泼,然后再爬到床上,不吃不喝睡它个三天三夜。所以在义伟摇头的情况下,母亲是绝对不敢把她嫁给任何人的。她不答应的事情你就别想办成。
  奇怪的是这天见了龙奎后,义伟的表现却跟以前大不一样。
  上午,龙奎一帮人进屋没多久,母亲把她拉到一边,指着龙奎悄声问她:“伟,嫁给这个男人做堂客要得不?”
  义伟低下头,双手捏弄着自己的衬衣下摆,羞涩却毫不含糊地回答:“要得。”。
  母亲觉得奇怪。转念一想,可能是碰巧她这时候心情好,没准过不了半个时辰又变卦了。
  下午龙奎一家和媒人离开后没多久,义伟突然嚷着要找“又哥”,这让她父母、兄嫂和姐姐们大吃一惊。他们闹不明白,龙奎在这里仅仅停留了两三个小时,又没有人不停地喊他,这义伟是怎么知道并且记住了龙奎小名的。
  母亲自然是不能答应,哄她说:“今天太晚了,我们过几天去找又哥,要得不?”
  “要不得,现在去,现在去找又哥!现在就去找又哥!”义伟一边嚷一边就开始哭,并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又躺下去打起滚来,眼泪鼻涕横流。她并不常用这一招的,不过一旦用起来,家里人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是打胎造成了她今天的智障,母亲对义伟一直怀着一份深沉的内疚。无论她多么不听话,哭闹起来多么没完,母亲却从不打骂她。对这个女儿,她倾注了比其他儿女更多的细心和疼爱。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义伟还在哭,怎么哄都没有用。哥姐们都各自回家去了。母亲看她嗓子都哭干了,就起身倒了杯茶来给她喝。又担心她这样地哭闹肚子也饿了,只得先让她闹着,自己则去厨房做晚饭。
  做好饭再到厢房来叫女儿吃饭时,人却不见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8-9 17:53 | 显示全部楼层
    母亲大惊失色,赶紧发动左邻右舍和儿子媳妇各处去寻找,自己也抓起一个手电筒就出了门。房前屋后,亲戚、邻居、熟人家里,找了半夜一无所获。最后母亲想起义伟是要去找又哥,可能是往龙奎他们来的方向走了。于是集中人马往这个方向寻找,并派了一个邻居去龙奎家问有没有看到义伟。
  两家相距十来里路,义伟又从来没去过,她独自一个人显然找不到龙奎家。龙奎一家听到这件事也大为惊异。事已至此,龙奎也只好出门帮着找。
  后来母亲终于在一条小田埂上找到了义伟。她赤着脚,一双塑料凉鞋已经脱下来,不知哪里弄了一根棍子把凉鞋挑在背上,正高一脚低一脚地在那里赶路。
  “伟,你要到哪里去啊?”母亲温和地问她。
  “找又哥。”义伟头也不回,还在往前走。
  母亲拉住她,柔声说道:“现在太晚了,又哥已经困觉了。我们先回去,明天妈再带你去找他,好不?” !
  “不好,不好!现在找又哥!”义伟挣开母亲的手,又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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