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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客(作者:付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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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8-11 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婆婆又冲进冲出地忙了一阵才去堂屋敬神。
        家里没得肉,也没杀好的鸡,什么也没有。敬神也只能敬个赊账。
        婆婆拿出一副卦来,在堂屋中央面朝正墙的“天地国亲师位”跪下,喃喃低语道:
        “亲家母,您女儿要生了,求您在天之灵保佑她平平安安生个伢子。”
  显然,这敬神的重心并不在义伟所希望的保佑她不疼,而是要保佑她生个男孩,好像到此时这肚子里胎儿的性别还可以依神的旨意而改变似的。
  “酒肉明天给您补,求您打个保卦。”
  婆婆说完,把卦往空中抛去。
        那两片竹卦经历了不少的年月,被摸打得溜光水滑。它们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后伴着清脆的响声落在地上,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圣卦。圣卦就是老人所希望的保卦。
  天渐渐黑了下来,义伟已经独自在床上挣扎了四五个钟头。
        破水了,婆婆还没走到床前来,义伟就这么躺在湿漉漉的垫被上面。剧痛袭来时,她不自觉地蜷起身子吼一声,然后放松下来等着两分钟后的下一次阵痛。
        她脸色苍白,头发被泪水和汗水打湿了,有几绺凌乱地贴在前额和面颊上。她不停地哭喊着:“妈妈,我疼,妈妈呀!”
  天黑以后下起了大雪。
        从贴着塑料薄膜的窗户望出去,外面一片灰白的天空。
 楼主| 发表于 2014-8-11 09:55 | 显示全部楼层
    龙奎与接生娘子踩着积雪回来的时候,义伟已经筋疲力尽,她不再呼喊“妈妈”,只是每隔两分钟把身子蜷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接生娘让龙奎在义伟的身子底下垫上干稻草,稻草上铺一件旧衣服,这样她才不再躺在冰凉的湿垫被上面了。
  义伟仰面躺着,接生娘在她的肚子上按压,让她用力。其实此时用不用力义伟自己根本控制不了。阵痛袭来时,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里面拽着肚子往下坠,全身所有的力气自然都往那里集中,完全不需要意识去控制。那力气大得让义伟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握拳的手在床沿颤抖。
  龙奎接替了他母亲,在接生娘的指挥下进进出出准备东西。贺十婆子忙了一个下午却并没有几样东西到位。废布,火盆,澡盆,热水,剪刀,卫生纸……龙奎又重新去东找西找,把它们按接生娘的指示放到该放的位置。
  接生娘的技术并没有她自己吹嘘的那么好。不像本乡那个可以在第一时间用双手和听诊器判定胎儿的位置好不好,是不是倒胎。这接生娘子连听诊器也没有,只知道指挥着龙奎要这个要那个。义伟完全是靠自己在孤军奋战,身不由己拼命一搏。
  还好,到半夜里,孩子终于生下来了。
        是个男孩。全家大喜过望。
        接生娘把贺十家那把用了十多年的锈剪刀在煤油灯上烧一烧,剪断了婴儿的脐带,然后在木盆里把孩子洗了洗,用旧衣服包好。
  床上的义伟沉沉睡去了。
        她生了个崽!龙奎对她心存感激,不过也只是心存感激而已,并没有多去看她一眼,当然更不兴去亲亲她或者握握她的手。那个年代别的乡下男人都不会这样做,何况龙奎面对的是一个痴巴堂客。
  “啊呀,好大的个子啊。我接生几十年,还没看见过这么大的毛伢子!”接生娘照例会把新生的婴儿夸奖一番。
  隔一会儿,她又说:“好福气啊,得了个大胖崽。我今年接生十几个,只有四个伢子,您这是第五个!”又转身对贺十婆子道:“您这是头孙吧?”
  贺十婆子本来想说是,顿了顿还是说:“这是第二个孙,上头还有一个孙女,大崽屋里的,他屋里有一崽一女。”
  “啊呀,您哪一世修来的好福气,没年没纪,都两个孙了。”对女孩,接生娘子忽略没计。
  “您是有见识的人,能不能麻烦您帮我给毛毛取个好名字?”龙奎对接生娘说。
  接生娘略微想了想,道:“天寒地冻的,你还大老远跑去请我,可见你这个人真是忠心忠义,这伢子就叫忠义吧。有了这忠心忠义,将来一定大富大贵,万事如意!”
  “太多谢您了。有您这句话,看他以后能不能有个好前途。不讲别的,至少要比我强,对个好堂客,丰衣足食,我就满意啦。”
  “哪里只会丰衣足食呀,这伢子,肯定大富大贵的命!雪地里降生的毛伢子,命都好着哩!只怕到时崽要接你到城里去享福哩!还有您,做阿婆的,当然也一路去。”
  听了这话,做父亲的和做奶奶的都欢喜得眉开眼笑。
  当晚,贺十老头杀了鸡,贺十婆子炒菜,请接生娘好好吃了一顿,临走还封了一个大大的5元红包。
  第二天一大早,贺小红踩着五寸厚的积雪跑过来了。
        小红瘦瘦的,皮肤苍白,一头稀疏的黄发剪得跟男孩子一样短——是她爸爸剪的,剪得越短间隔的时间可以越长,省事——她一路走一路用光棉袄的袖子揩着鼻涕。昨天在叔叔家等了一个下午没见婶婶把孩子生下来,所以今早一起来就又往叔叔家跑。
        推开门进来,阿婆欢喜地把毛毛抱给她看,并告诉她:“是个老弟!”
  借着窗外白雪反射的光线,小红好奇地看着布包里的小婴儿。
        她发现这孩子长得很特别,两只眼睛之间隔着很宽的距离。

 楼主| 发表于 2014-8-11 09:56 | 显示全部楼层
     荷花从龙奎家回去后没过多久,父亲又把她订给了邻村的一户人家。独眼老头在那人家狠狠地喝了几个月家酿红薯酒之后,又把荷花要回去,然后在农奎同一个村又找了一户,把她嫁了。这一回是真嫁了,办了酒领了结婚证。
  外出打工和经商之风刮进这小山村还要等到几年之后。
        村民们目前仍旧靠种几亩薄田过日子,乡亲邻里之间的贫富差别依然甚微。一样是土砖房,一样地种田、打柴、喂猪、做饭。
        荷花嫁的那家只不过小伙子外表比龙奎略要好些,脑子似乎也比龙奎稍显活路。更重要的一点是,那家在村头,而龙奎家在村尾。住在村尾的龙奎要上街买点什么东西都要经过荷花家对面的河堤。
        村头靠近马路,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在往后的年月中将逐渐显现出来,这个优势还将为本书带来意想不到的故事,暂且不提。
  荷花结婚不久后生了一个女儿。
        如今龙奎生的是儿子,自然很是有些扬眉吐气。在丽玲的鼓动下,他决定热热闹闹地摆个“三朝”酒。
  所谓三朝是指生下来第三天,孩子在这一天会头一次真正洗澡,母亲也会擦洗身子,所以选在这一天摆酒以示庆贺。头胎一般是第七天才洗,摆酒也在第七天,而名称同样叫“三朝”酒。
  龙奎向大舅子借了百多块钱,去采购摆三朝酒所需的酒肉菜蔬。办酒将有礼钱收,到时收了礼钱再还给大舅子。
  龙奎背个背篓,大清早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路旁水田里长出了寸来长的红花子,绿油油的细叶上覆着一层轻柔的白霜,新绿和奶白揉合在一起,非常中看。这些红花子开春犁田时翻到泥里去就是早稻的肥料。
  呼吸着略带寒意的新鲜空气,龙奎神清气爽——他心情不错。此时他心底还藏着一个小小的向往:要是今天能碰到荷花就好了。
        以前碰到过,两个人都装没看见,然后总有一个会就近拐上一条小路走开,从没说过一句话。
        按传统,退了婚的两个人就该是一辈子的仇人,哪怕擦肩而过都不可以打招呼的。
        可此时龙奎想,今天要是碰到了我一定要喊她,然后她就会问我这么大清早去做么业,我就要大声话示她:“我叫爷了,我堂客生了个崽!”不,我应该讲:“我叫爷了,我堂客给我生了个大胖崽!”对,就这么讲。
  龙奎打定了主意,头也不歪了,高高地扬起来,走的步子也比平时大幅了许多。
  经过荷花家对面的河堤时龙奎迅速往她家看了一眼就又转过头来朝着前方,这一眼他已经看清楚了,没开门,还没起来哩。
        龙奎想,等我回来时他们应该起来了,她肯定要出来担水或者摘菜——水井和菜地都在河堤的另一边——一定能碰到的。

 楼主| 发表于 2014-8-11 09:56 | 显示全部楼层
    龙奎背了沉甸甸的背篓往回走时,荷花家已经开着门,不过没有看到有人走出来。
       那段路上龙奎故意走得很慢,恨不得进一步退两步,磨蹭了好几分钟,然而荷花家一直没人出来。
       那么一小段路,再磨蹭也还是走完了,又不好往回走,龙奎只得恢复了正常步速往村里走去,心底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村头村尾的,到不了明天荷花就会晓得我堂客生了伢子。他想象着荷花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张漂亮脸蛋上的表情,她一定会又眼红又欢喜。想到这里,龙奎不禁自己微笑起来。
  第二天就是三朝酒,满满当当来了好几桌客人。队上人,义伟娘家人,贺十家的亲戚,大伙都为龙奎喜得儿子而高兴。
  当地风俗,在三朝酒上亲友们以打男主人屁股的方式庆贺他新做父亲。
        这一天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昨夜里刚刚又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异常寒冷。龙奎舍大成本临时去买了木炭,各个房间里都为宾客们生起了炭火。
        饭后,队上的汉子们酒足饭饱,拿谷仓门的大木板狠抽龙奎的屁股。
        胆小的女人们在旁边对自家男人喊:“啊呀,轻一点,轻一点,屁股也是肉啊!”
  “没——事,不——痛,一点都——不——痛!”龙奎喝得满脸通红,被大板子打得眉开眼笑。
  义伟的父母已经不在,娘家的哥嫂和姐姐们还是预先请匠人做了摇窝、推篮、关凳,并请裁缝给孩子做了好几套衣服,热热闹闹地来做了三朝。龙奎自然是对妻舅妻姐们感激不尽。
  “哥,姐,哦(打嗝),你们,看得起外甥,等外甥,长,长大了,出息了,我一定让他好好,好好孝敬舅舅,和姨妈。娘亲,舅大嘛,娘亲——舅大!”  
        龙奎平时说话就不利索,拖泥带水的,此时喝醉了更加舌头打着结,听他一句话要等老半天。
  孩子的大舅说:“孝顺我们倒不必,只要他对爷娘好就要得了。他娘命苦,但愿她也能享一享崽福。”
  “哪个讲,你妹,命苦了?她以后,命好,哦,着哩。接生娘子,讲我屋里崽,是大福大贵,哦,命!大福大贵!”
  “那当然要得,我这做舅舅的也欢喜。我爷娘都不在了,俗话讲‘长兄为父’,以后有么子要外婆屋里人帮忙的地方尽管跟大舅讲,我们都会尽力的。伟妹子心里不太空爽,又做不得么子事,还望你多担待担待她。”
  “哪个,哦,讲你妹不行?她了不起,给我生了这么,哦,好的大胖崽!好多堂客们,生不出来哩!”
  龙奎拖腔拉调却声如洪钟,醉熏熏地用手指着周围酒席上的宾客。
        大舅脸上有些不自然:“你吃醉了,去困一觉吧!”并起身扶妹夫去床上躺下。
  龙奎躺在床上还在嚷:“好多堂客们,生,不出崽呢,我屋里堂客,了——不起!”
  宾客大都是队上(人民公社已解体,石塘大队李家生产队也更名为石塘村李家组,但人们还是习惯说“队上”)的人,好几家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虽然尽量装作没听见,脸上却已经有些挂不住。
 楼主| 发表于 2014-8-11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当初义伟刚一停止晾月经带,贺十婆子就赶孵了两窝小鸡,准备着等媳妇生完孩子补养身体的。
        两个窝里一共是三十个蛋,两只母鸡勤勤恳恳蹲了二十一天,有二十七只小鸡出壳。小鸡孵出来后,被老鼠咬死了几只,岩鹰叼走了几只,家里的猫玩死了几只,还剩下十六只好不容易长大了。中间过八月十五杀了一只,一家子这个生日那个生日杀了几只。
        到义伟临盆那天傍晚关鸡窝门时贺十婆子数了数,还好,十一只都在。当天晚上,贺十老头还打开鸡窝门抓了一只鸡杀给接生娘子吃。
  第二天早上贺十婆子去放鸡,发现鸡窝门开着,门板倒在地上,鸡一只也不见了。
        婆子一面走回屋里一面声音发颤地喊:“老官子,老官子,你把鸡放了不?”
  听到喊声,贺十老头背着他的驼背走过来,伸长脖子回答:“没放啊!”
  “啊呀!鸡被别个偷了!”贺十婆子绝望地喊道。
  老两口又屋前屋后寻了一遍,只看到彭十家的几只鸡,而自己家的十只和义伟养的那一只母鸡(跟婆婆家的鸡关在一起)一只也没找到。这下才肯定鸡确实是被人偷了。
  每到年底总有人偷鸡偷狗。去年快过年时龙章家的那条狗就突然不见了,没想到今年这十多只鸡又被人偷去。那可是媳妇月子里的全部营养品,也是孙子间接的口粮啊。
  贺十婆子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她利索地直奔厨房,揭了一个铁锅盖提在手里就出了门往屋后山坡上走。
        不到一泡尿的功夫,老人家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山顶,站定,也不用喘气,扯开喉咙就骂起娘来。
  “我操你娘的贼股子,我操你屋里祖宗十八代!你偷了我屋里的鸡,那是我媳妇坐月的鸡。我喊应你啊贼股子,你要自己吃了这鸡啊,骨头会卡在喉咙里;你要是把这鸡去卖钱啊,那钱还不够你吃药!”
  她把这些话翻来覆去骂了一上午,每骂一声敲一下那个锅盖,“当——。”
        乡村很幽静,方圆两三里的老乡都听得见贺十婆子在骂娘。
        大伙感叹一声:“哟,贺十婆婆屋里丢鸡了。”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贺十婆子骂干了喉咙,那些鸡却骂不回来了。
        后来还是义伟娘家的哥嫂送了两只母鸡来给她坐的月子。
        那年月,一般人家养着三五只母鸡都要用来下蛋维持一家子的油盐肥皂,母鸡们在农家有着六品功臣的地位。义伟的哥嫂能匀出如此珍贵的两只母鸡来给妹妹坐月子,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吃完两只母鸡后,接下来不但没有肉菜,刚好这个季节连青菜也没有。还好,照传统说法,坐月子本来就不能吃青菜。鸡没有了,鸡蛋自然也没有了,义伟只能光吃红薯拌米饭。
         虽已分田到户,但由于产量低上缴重,稻米从来不够,煮饭还是要放红薯的,要么就是红薯米。
         每户有个地窖,有些人家的挖在屋内地下,大部分则挖在室外的山崖上。秋天收了红薯,挑拣一部分好的放到地窖里,另一部分则剁碎摊在大石头上晒成红薯米。
         一年四季都要在大米里伴了红薯煮着吃。乡亲们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时候可以吃上不放红薯的白米饭。
  生过孩子后的义伟比以前更加能吃,两大碗红薯饭几分钟就扒拉下肚子里去了。
        可能因为吃的量多,奶水倒是很好。婆婆一天到晚监着她给忠义喂奶,这孩子从来没有被饿哭过。
  月子是坐完了,可义伟显然不能够既带孩子又做家务,这两件事只选一件她都做不好。当阿婆的只好责无旁贷担起重任,喂猪、做饭、扫地、洗衣服尿布、给孩子把屎把尿,全都是老人家在帮忙,义伟主要就剩下给孩子喂奶。可就是这喂奶她还喂不好,她把握不好时间,也不知道一次该喂多少,这件事也还得阿婆操心。
         贺十婆子这个人是任劳而不任怨,事全包着做了,却一路做一路就唠唠叨叨骂骂咧咧。
         龙章堂客常说婆婆“做了好丢了好”。
         幸好义伟这个人不太明白,不会计较,也不大会顶嘴,所以婆媳间暂时倒也相安无事。

 楼主| 发表于 2014-8-11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嘴上骂着抱怨着,其实对于带孙子这件事,贺十婆子打心眼里是一百个愿意的。
  老人家每天一大早起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监督媳妇喂奶。
        也不管龙奎还没有起床,哗啦一下就掀开儿子媳妇的蚊帐,一把揭开被子:“伟妹子,要喂奶婆啦!”
  义伟还没睡醒,嘴里咕哝着,侧过身子,把奶头往忠义嘴里塞。
        这孩子,奶头不送到他嘴巴里他就不自己去找,吃不到也不哭。
        孩子不急阿婆却急得不行了,伸手就来帮忙,把棕色大奶头塞进孙子的小嘴巴里去,一边还唠叨着:“也算是个娘,连个奶婆都不会喂!”
  看孙子叨了奶头开始吮吸,贺十婆子才放心地离开。
        转身出门,顺手捡起丢在床边的一堆用旧衣服剪成的尿布,尿也好屎也好,往腋下一夹,大踏步出门走到自己这边来,边走边继续唠叨:“我这是哪世造的孽啊,没年纪时伺候家娘(方言,婆婆),老了伺候媳妇!”
  直到早饭后提了尿布和脏衣服去井边洗,老人家的唠叨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她会自顾自地从洗尿布说到自己命苦,从命苦说到嫁给贺十是一个错误,从嫁给贺十是一个错误说到当初给她做媒的李四老官是“算了良心”,最后,老人家以长声高调骂已经死去多年的李四老官的娘来结束她的唠叨。
        骂完李四老官衣服尿布刚好洗完,不早不迟,天天如此。
  节令又是初春。
        石塘村好像又回到了人民公社,每家每户的壮劳力都要出工。
        与人民公社不同的是,实在抽不出劳动力的户子可以出钱抵工。比如,本来要求每个人头出四个工(一个壮劳动力干活一天叫一个工),你家里有五口人的话,就要出二十个工,一个工多少钱村上先估个价,比方说四块钱吧,那么,如果你家一天工都不能出的话,就要向村上交八十块钱。
  李家组除了一户男人在外做包工头发了点财的和另外一户男人在外吃国家粮拿工资的,其他人家都是出的劳动力。
        龙章龙奎兄弟俩都分在肩抬的一班人里,往村里抬电线和电线杆;另有一帮汉子则在电工的指导下忙着挖坑栽杆;还有一帮是老人和妇女,他们的工作是丈量和剪线。
  忙了个把月,电线牵到各户家里来,每个门框上都挂了一个葫芦型的小灯炮。
        开关是用绳子拉的那种,绳子一端穿个牙膏盖子,宝塔型的,娇小玲珑,吊在那里晃悠得可爱。
        天黑以后,人们捏住那小宝塔往下一拉,伴着开关的“咔嚓”一声响,葫芦型的灯泡就亮起来,比煤油灯那点豆大的火光亮堂多了。老人们仰头对着那灯炮看了又看,啧啧称奇。
  贺小红开始每晚在电灯下的饭桌上写作业,读课文:“有了电,真方便,电的用处说不完。”

发表于 2014-8-11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坐等更新

点评

呷估几盐红薯米饭,那时我3岁左右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4-11-28 11:02
 楼主| 发表于 2014-8-12 09: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年夏天,当地遭遇几十年不见的干旱。
       晚稻刚一插下去,山坡上的小水塘就见底了,再也放不出一滴水来。龙奎的坡田第一个遭殃。插下去才几天的禾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在炎炎烈日下作垂死挣扎。
        一向不急不躁的龙奎这时也心焦起来。前两年才分到户,农民们对田里地里的农作物自是视若珍宝。何况“民以食为天”,这禾苗要是干死了就意味着饿肚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近一两年队上出现了一户“先富起来”的人家,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个包工头。
        包工头以前是个小砌匠,几年前开始在外承包建房子。不晓得承包建房子怎么就那么容易发财,没两年功夫,他们家看着看着就鹤立鸡群起来。买了收音机,然后又买了录音机,还几次三番地请木匠做柜子,去年又买了一抬柴油抽水机。
  有了这台抽水机,遇旱季周围几个村的村民都抢着抬去抽水。
        包工头让他十来岁的两个儿子学会了摇机、熄火和加油,这样两个小家伙跟着机器去就行了,并不影响他自己赚钱的主业。
        抽水机按小时收费,一个旱季下来收入很是可观。
  农奎也抬抽水机来抽了几次,费用照例先欠着。
        “轰隆轰隆”的声响在龙奎听起来是痛苦也是希望。痛的是一分钟一分钟响掉的钞票,而软皮橡胶管里汩汩流向稻田的白花花水流又提供了禾苗活下去的可能。
  然而天气实在太热,每天都是四十度以上的高温,太阳撒了野似地炽烤着大地,抽到田里的水不到两个钟头就渗透加蒸发得差不多了。天天这样抽下去,就算能救出来几百斤稻谷,也明摆着连抽水费都抵消不了。
  龙奎只得放弃抽水,改用大水桶往山坡上的田里担水。
  很毒的太阳。龙奎在脖子上搭了家里那条黑乎乎且破了洞的洗脸毛巾,头上戴着一个旧斗笠,在炎炎烈日下挑着满满两桶水上坡,再把它们倒入田里。他每次沿着田埂倒在不同的位置,以使每一棵禾苗都能喝上一口水。
  家里那把泥茶壶早上搁在水桶里担出来了,放在路旁一棵茶籽树的树阴底下。
        每挑几担水上去后,龙奎就要在树阴里坐下来,端起茶壶“咕咚咕咚”一通狂灌。
        黑黄的茶水灌下去,太阳一蒸全变成浓稠的汗液冒出来。几个小时下来,太阳穴处和脖子周围就结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白色盐霜。
  村子稍远处,抽水机还在“轰隆轰隆”地响着——这里是山丘地带,不只龙奎家有坡田。
        没分到坡田的人们也为大塘里放出来的水该先灌谁家的田而打起了架。
        这天一大早抢挖水路,一个男人的锄头就碰到了另一家女人的额头,女人额头上擦破了一块皮,两家正在大闹是非。
        这个消息是贺小兵刚才跑过来告诉叔叔的。龙奎远远地看到河边正围了几个人在吵吵嚷嚷。
  鸡和猫狗都躲到树阴底下去了。
        鸡们打开了身上的羽毛,躺在地上,两只爪子踢着土,把泥土都踢松了扬到自己身上——这是它们清洁皮肤和羽毛的一种方式;懒猫却只顾睡觉,为夜生活积蓄能量;狗则伸长了舌头“呵呵”地喘气,舌头上不停地往下滴着口水。
 楼主| 发表于 2014-8-12 09: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日头当顶,龙奎把水桶放在树阴下,提了泥茶壶,拖着发软的两条腿往家走。  
        到家一看,义伟躺在床上。忠义自然是阿婆抱过去了。

  “伟妹子,饭呢?”龙奎叫义伟也是叫伟妹子。
        队上别的男人称呼堂客都是叫名字,保守点的连名带姓叫,稍开放些的就只叫名,更亲热些的则只叫一个字。按理,龙奎称义伟应该是“吴义伟”或者“义伟”或者“伟”。可龙奎考虑到堂客是个痴巴,配不上这么正规和亲昵的称呼。
  连叫了几声“伟妹子”,义伟却躺着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显然是睡着了。
  龙奎走进厨房,揭开缺了一小块的锅盖往锅里看。
        刚从烈日下进来,眼睛还不适应,费劲地弯腰看了好几次才看清:别说饭,连锅都还没洗。
        龙奎这人一向没什么脾气的,可这时也忍不住心头冒火。你不能像别个的堂客那样下田下地、样样会做也就算了,你煮的饭不好吃我也不跟你计较,可你连饭都不煮就太过分了。
  “伟妹子,你跟我起来!”龙奎提高了嗓门大吼一声。
  义伟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个身,顺手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继续睡。
  听到吼声,贺十婆子抱着忠义急火火地走过来,人没进门骂先闻:
  “她困了一上半日!真真是比猪还懒!你看看,衣服也没洗,地也没扫,饭也没煮吧?”嚷着走进来,直接就上厨房去揭锅盖。
  “你看看,是的吧,没煮饭吧?男人家在外面这么受累,做堂客的不讲体贴,回来连口饭都吃不到!”
  龙奎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火上浇了油。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揪住义伟的手,把她拉着翻转过来,“啪”就给了脸上一巴掌。
        打完后感到自己手上滑腻腻的,抬起手来看,是口水,顺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楼主| 发表于 2014-8-12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义伟惊恐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男人和婆婆,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该打,格样懒,就是该打!”婆婆还在一旁煽风。
           龙章堂客来婆婆家取晒谷用的耙子——那是他们三家共用的东西。好些农具比如打谷机、喷雾器、犁、耙等,都是几家合伙买,农忙季节轮流使用。
           走过龙奎家门口,龙章堂客刚好听到了婆婆的话,就拐进来高声问道:“怎么啦?么子人就是该打呀?”
           贺十婆子有点怕这大媳妇,就降低了声音分辩道:“么子事也不做,就晓得困,困了一上半日了,饭都不煮。”
           龙章堂客走到床边看了看义伟,说:“是不是人不好啊?来好事了吧?”
           “没来。”龙奎说。
           “没来?那会不会是又有了啊?”
           这句话提醒了婆婆。义伟这半年多来一直喂奶,没有“好事”,上个月却好像晾了一次月经带。莫不是这个月就怀上了?一想到义伟可能是有毛毛了,贺十婆子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
           此后义伟一日懒似一日,早起刷牙时经常干呕,她确实是怀孕了。
           按照生育政策,夫妻双方都是农村户口,第一胎是女孩的,达到规定的年限后还可以再生一胎;第一胎是男孩的,则不允许再生了。龙奎夫妇有了忠义,是个男孩,自然在禁止再生之列。
           龙奎没有想过要刻意去超生一个孩子,可已经怀上了,他又不想打掉。
           他不忍心杀死自己的骨血,他知道毛毛在肚子里是活生生一条命,正在一天天长大;况且,龙奎想到,养猪都是养一合(方言,一对),让它们有个伴可以拱拱架,何况是人呢?单独一个细伢子,他以后去找哪个耍呀。再说日后长大了,要是没个兄弟姐妹的,家里有个么子事,他跟哪个商量去。
           龙奎晓得义伟驼毛毛不显怀,到足月时都不怎么看得出来。自己家又住在村角落里,一年到头难得来几个客人,队上人去屋后的地里也只从地坪前经过。
           自从娶了这个痴巴堂客,队上人下地口干了也不再来他家吃茶,他们去彭十家或者走远一点去龙章家吃。
           这样倒好,家里没人来,义伟驼了毛毛也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个么子人来那就让伟妹子到床上去躺一躺吧。
          龙奎这样盘算着。他可不想学隔壁立夏,田也丢下不种了,拖家带口地出去躲计划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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