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标***

火太阳.第一章.春天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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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28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二)
  才下午四点钟,夕阳攀着高墙将最后一抹余辉从西窗投进监舍,映着霉变发黄的墙壁象-张张腐纸,在荧光中-小爿一小爿驳落着,渐渐转换成一坨坨深黑色的斑迹。望着丑陋的暗影,李仁明顿时神经愰惚起来......


       这时正好开歺了,岑哥朝他招呼了一句,于是,李仁明慢悠悠地走到铁门旁去接过了从门上小窗口递进来的米饭。下铺的人虽然很饿了,迫不及待想要争吃“名份”,可上铺的“元老”、“将军”们还没端着饭他们不敢造次,一个个立在过道边排好队,等待着秩序到来。

       米饭,是用铝钵蒸好的,每人四两,上面盖着-勺干辣椒灰炒白萝卜,看不见油沫星。他吃了一口,感觉没有一点味道,除了盐就只有咸味!李仁明端着滚烫的铝钵,怎么也想不到看守所的伙食这么简单、质量这么差——比收审室不知差到哪里去了!或许,这便是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的区别!

       看着同犯们狼吞虎咽地吃得津津有味,李仁明实在是咽不下饭菜,于是划了半钵给岑哥。岑哥望着他,感激地笑了笑,依旧埋头大吞,仿佛在吃着山珍海味。

  三弹子牛高马大吞得快,四两米的饭几口就扒完了,丢下铝钵,满意地抹了一下嘴唇便挨近岑哥,嘻皮笑脸讨口烟抽。岑哥确实也大方,将卫生纸包着的一撮烟丝掏了出来,指示用报纸裁角卷四支喇叭筒,阿明、英华、自己各分一支。

       不知道英华是吃得快,还是不愿错过赛神仙的畑草,也很快丢下铝钵子马上挤到岑哥身边帮三弹子卷烟。不一会,“喇叭筒”卷好了,岑哥也吃完了饭。岑哥从炕板缝隙抠出尽有的两截火柴头划火,可能是潮湿的原故,火柴硝药都擦没了也没划燃。李仁明盯着,心想,没火了,这烟卷是抽不成了,不由得有些沮丧。

  可没料到英华根本不焦急,只见他从棉被里扯了些絮出来,三弹子拈了-些用以洗疮消毒的高锰酸钾让英华用棉絮裹好,之后,英华起身蹲在过道,将絮团掷入地面,手套一只皮鞋按住絮团使劲地搓擦,不一会便冒出了青烟。三弹子忙捡起絮团用嘴吹气,很快就现了明火,于是忙着点烟。

  真他妈的鬼,还可这么取火的!李仁明大开了眼界。

  禹尤捧着-本国外企业管理杂志在埋头阅读,不时用偷藏的圆珠笔芯在书上划道杠杠,写上几个字。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声,抬头说教般慷慨地抒发一下自己的观点,可这些人不懂高深理论,他就将目光投向李仁明寻求知音。

  李仁明最烦这种浅薄的炫耀姿态,生硬地回答:“不懂!”也懒得去理。

  这时,三弹子和英华爽朗地笑了,禹尤便自嘲嗔言:“知识就是力量,没知识,以后在社会上不好立足。”

  ——知识是用来炫耀吗?!李仁明有点鄙视禹尤了。

  大凡经理级的人物,都是独挡-面的人才,有-定的学识、一定的工作能力,也该有一定的城府,绝对不会遇事浮躁,更不会轻佻!禹尤这经理是怎么当上的?

  ——区劳服公司经理,白手起家做贸易,两年自个攒了十余万,这生意如何做的?投机取巧?欺哄诈骗?还狡辩搪塞赚多了钱惹人眼红,我看纯粹就是不义之财,坑蒙拐骗所得,不抓你,抓谁?!

  “水汪鬼!”岑哥嘟喃骂了句,对阿明再次叮嘱道:“少理他些。”

  岑哥,35岁人,比禹尤小一个春秋,脸很饱和,肤色白皙,细皮嫩肉胖墩墩的,不太好动,也不太喜欢说话,完全是-个养尊处优的儒雅老爷相。与社会上传说印象中的凶、猛、狠、毒,彪形大汉,满脸横肉,剑眉、晍眼,飞扬跋扈、蛮不讲理的黑社会大哥形象一点都不挂边。有一点没想错的是,岑哥不善讲理,说话粗俗不堪。

  说他粗,有时心却很细,甚至可以说是狡猾之极。他浪迹社会二十多年,除好赌之外,偷扒盗窃,打砸抢也干。由于名气大,又作恶多端,公安不得不通辑他。据说,岑哥得到了内线通风报信,忙上云南逃出国,跑到缅甸参加了反政府的邦联组织“人民军”,当了一个头头,风光无限。几年过去了,他认为家乡的政府有关部门将他遗忘了,便又偷渡回乡审亲,却不料碰上了“严打”,被公安逮了个正着,旧债新债-起算——原本人们臆测传言岑哥至少要被判无期徒刑,可岑哥社会关系复杂,黑白两道混得溜熟,加之有“死贴”帮忙拉关系,最后只判了十年的刑期。这世道,天高皇帝远,昭陵市由昭陵人管,有关系就有便捷,重判轻判,全在权钱和人际关系上面!

  李仁明当然不懂这些,都是岑哥义道,附耳述的真言。岑哥并且还热心点拔,嘱他瞅机会透信出去,要家人找刑侦队的大队长帮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仁明知道尽管家人认识此人,但并没有深交,临时抱佛脚肯定有所欠妥。再者,这信,找谁去送?别异想天开了!所以,他很感激岑哥,只能报以一笑。

  天黑了下来,监舍内昏黄的白炽灯亮了,人犯们-个个钻进了被窝睡觉,懒得去动弹。他们不是不好动,大都是二三十岁的人,正当朝气蓬勃呢。只因监囚生活圈的空间太小,心情压抑,再就是炊食质量差,定量低,每天上午十点三两米饭,下午四点多-两,一天两歺,怎么能满足体内消耗?寒冬季节,四壁空荡,朔风也肆窜,耗掉了体能,漫漫寒夜如何熬过?所以大家都不愿多动,一个个倦在窝里昏昏沉沉取暖。

  李仁明与岑哥挤在-个被窝里老是睡不着,便半斜身靠壁拿着那张破旧的报纸翻来覆去地看,心燥,使脑海乱成-团。岑哥这时钻出被窝走到禹尤铺上,只见他叉腿跨骑禹尤,迅捷褪下内裤蹲下,屁眼朝着入睡的禹尤那张张大的口放了一个响屁。

  ——长见识,有这么欺侮人的!

  禹尤被臭气熏醒了,羞辱使他血性澎湃,行动迅速地翻身鹞起,一把逮住岑哥的一只脚便要撕打。可他毕竟是智力罪犯,身手没岑哥敏捷,出手也没岑哥歹毒。在他拽住岑哥一只脚的时候,岑哥立马提起了另一只脚朝他头上狠狠地踩下,挣脫出的脚立马也发挥了威力——朝禹尤胸口狠蹿了两下。

  三弹子见状,忙爬起身拦腰抱住岑哥扯架。

  扯架扯得捉住了一个人,任另一方自由行动,这是“佐扯”!李仁明不能不管,忙跃起身挡在禹尤和岑哥中间,防备起身的禹尤趁机攻击。此时,英华也站起了身插在禹尤和岑哥中间,与阿明一起拉住禹尤劝架。

  搏斗的双方都被限制了自由,禹尤见这架势,当然明白李仁明与英华二人是在帮岑哥,横珠怒目指责二人“佐扯”在帮岑哥忙,气呼呼地乱蹦乱跳不服气。李仁明毫不计较禹尤的口无遮拦,正告道:"如果你真要打架,我们就把三弹子扯开,你跟岑哥'对挖',看哪个呷亏!"

       禹尤听了李仁明的话,虽然依旧在嚷嚷、在挣扎,但李仁明明显感觉到禹尤挣脱的力度小了许多。他知道,禹尤此时的激动只是在争面子,不敢动真格的!

  岑哥可就截然相反了:三弹子抱住他的时候,他迅即用手曲扽了三弹子的腰部企图挣开,无奈三弹子牛高马大,劲足手长挣脫不了,于是炯眼一瞪,厉言恐嚇。三弹子见阿明与英华二人帮着岑哥拉住了禹尤,下铺的人没一个敢前来帮忙,心想,虽然禹尤与自己是一条街面上住的,从亲疏方面来讲是要帮着禹尤。可岑哥那方有阿明与英华“抢边”,明显人多势众。何况,自己与阿明、英华、岑哥并没有矛盾冲突,没有必要将自己搅进这场混局中,于是不再扣抱岑哥,故见风驶舵忙松开了手。

  这下,岑哥可将“英雄”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趁机扑上前朝禹尤的脑袋狠揍了一拳。

  李仁明觉得岑哥太仗势了点,认为都是坐牢的人,三弹子中立了,自己也不应助纣为虐,便松开抓住禹尤的手去劝阻岑哥。

  岑哥是何等人?老奸巨猾!他很快洞察出阿明的心思,知他新进监子势单力薄,自己也快要被送到劳改队去了,阿明不想树敌遗留后患,故趁势收手给阿明留些余地。

  而禹龙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知道目前争斗占不了便宜,虽然吃了眼前亏,但他还是忍住了,骂骂咧咧两句,展示了一下气焰也就算了。

  下铺看热闹的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见“元老”“将军”们即刻偃旗息鼓了,-个个索无趣味地溜进了被窝去蒙头睡觉。他们知道住上铺的人不是心狠手辣之徒,便是诡诈之辈,个个都有看家的本领,惹不起,也不好惹,当然就不敢老盯着上铺看惹祸上身了。

  瞬刻,-切又恢复了平静。

 楼主| 发表于 2014-12-1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三)

  “时光一去永不归/往日只能回味......”

  难得冬日暖阳高悬,人的精气神都活泛多了!围着狭小的露天放风房踱步活动筋骨,李仁明仰望艳阳郁闷地嚎出了伤歌,面色是那般阴虑,声调是那般凄楚,使原本站在淤水边照看自己尊容的三弹子受到了感染,闻声走了过来,攀着他的肩膀嘻皮笑脸接着跟唱:

  “忆童年是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春风又吹红了花蕾/你今年又添了-岁/你就要象那时光永不归/我只有在梦中相依偎。”

  才两天,李仁明便与英华、三弹子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将军”混熟了,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而交道打得少的"下铺"人对他也很有好感,这可能是阿明不欺下媚上,不做作,不虚伪,所以就有了向心力。岑哥眼见这样,当然是替他高兴,可禹尤就不大愉快了,想等岑哥送走报复李仁明就难了。于是,他也笑里藏刀与阿明套近乎,伺机再使坏,这是后话。

  “——秋风阵阵还在吹/相思使人憔悴/你就要象那流水难倒回/一寸相思一寸悔!”李仁明心绪不宁,心情复杂地倾诉。

  “阿明,想女朋友了啰?”禹尤走到李仁明身边攀着他的肩似乎很关心地问。

  李仁明对禹尤虽没好感,但也不想撕破脸,便随意答了句:“没得。”

  “开玩笑!”三弹子闻听阿明说自己没有女朋友,立即豪气大发,“哪个相信你阿明会没有女朋友——”

  “真没得。”李仁明苦笑了一下。

  不过,三弹子这席话触到了他心里,脑海中即刻浮出了于霞的倩影。

  显然,于霞不是俗称的那种女朋友,只不过有这种心迹。他将于霞与莲莲和腊玲相比较,觉得于霞更体贴、关心人,更善解人意,更聪慧!遗憾,怪自己虚伪又胆怯不敢表白,现在只能单相思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伤了她,痛苦就自己承担吧,留一份忆美在心中聊慰。

  “阿明,你女朋友漂亮吗?”禹尤见阿明在沉思,继续窥探道。

  “讲了冇得!”李仁明有些不耐烦了,语气生硬起来。

  是呀,关进看守所都半个多月了,没有人来提审,让人窝在阴暗潮湿的狭小空间里面,人都快憋疯、闷坏了!

  岑哥、英华和小君见阿明怒呵禹尤,不禁放肆嗤笶起来。

  禹尤碰了一鼻子灰,羞得又不好怒言,只好没趣地溜开踱到南墙边去晒太阳,一双贼眼四处乱扫。陡然,象发现新大陆似的,他走近了放风房门,指着墙角边一行红粉字,扭头喊:“阿明,你同案写了字在这里!”

  “?”李仁明将信将疑,三弹子便拉着他走了过去。到放风房门口,只见门后墙角水泥踢脚线上写着:阿明,你关在几监?一行字,没有落款。


  李仁明看过后,忙用鞋底擦去了字迹。尔后,从蚀驳的红砖墙上抠出了一小爿砖块,走到原地蹲下,写下:我在3监。你是谁?

  刚立身一会,简所长来收风了,吆喝着象赶鸭子一样把他们一个个赶进了监舍。人犯们不敢不从,风房巡检道上有武警游动岗哨,监舍两端还有岗楼警戒,他们不敢捣乱!

  进了监舍,里面没有日照,显然比露天敞坪阴暗多了,水泥地面湿漉漉的透着寒气。李仁明在过道上来回踱了几圈,觉得压抑又烦闷,便上了炕铺钻进被窝坐下,英华便放下报纸,盯着他问:“阿明,抽‘良友’吗?”

  所谓“良友”,即一种外烟名称,在这里,“良友”,乃是用卫生纸撕碎,伴些木屑和牙膏,然后栽爿报纸卷成喇叭筒当香烟抽。这种烟,没有烟叶的味道,只有呛鼻刺喉的烟劲,嗜香烟者找不到香烟抽,烟瘾发作了,只能自创解谗。虽然吸这烟是种受罪,谁叫自己是烟鬼呢!

  李仁明抽过两次,嫌青烟缭人,便出主意,在碎纸木屑中挤点牙膏掺拌,这样将烟吸入带点凉味,不那么呛了,故名曰“良友香烟“。

  闲着也是闲着,闲着特别无聊!阿明见英华提议,马上喊三弹子和小君加入,四人立即忙活了起来:三弹子忙着撕纸,英华忙着扯棉絮包高锰酸钾准备起火,小君从炕下摸出小爿瓦砾跪在炕铺上刨木屑,阿明下炕去拿牙膏。岑哥见状,忙走到门口去放风警戒干部和武装巡监。

  正在他们忙碌时,隔壁监房的门扣响了一下,三弹子凭经验知道是女监的人放风了,竟心猿意马地丢下撕扯的“烟丝”唤了句:“女监放风了!”便爬上户窗朝外张望。

  这看守所是老房,房屋建得矮,户窗离地面才两米多高,所以,一米八几的三弹子很容易攀上。原本他就是流氓强奸犯,对女色有种割舍难断,何况关了好几个月,女人便成了日思暮想的祈盼。哎,这也难怪,青春少年,萌动着春潮,谁不渴望与异性浪迹一番?!就算不成,欣赏欣赏也无妨。

  小君听说有女人看,也放下了手中活计,一个纵蹦起跳攀住窗沿起撑,不料三弹子发现了秦干部走了过来,轻嚷一声:“三六九来了!”慌乱退下,将爬在半空的小君撞下来。小君坠下打了个趔趄,一只脚踏在炕沿没站稳跌倒在过道上。幸亏炕铺离地面只有几寸的高度,摔一跤并无大碍。小君爬起便往炕铺走,可看守秦干部推开了门,指示小君跟他出去。

  不一会,小君又关进了监舍,手上多了一付土手铐,是用螺杆和蜾帽卡住松接口的。

  “下次发现有人再爬窗戶就关禁闭!”秦干部撂下话,锁上门走了。

  “打牌少一个角了!”英华讪笑道,故意惹小君生气。

  “运气不佳!哈哈——”三弹子幸灾乐祸仰头放肆大笑起来。那笑声,很尖厉,很刺耳,使人听了肉麻。

  李仁明厌恶地冷笑了一声,朝小君喊了一句:“上来打牌,没事的!”

  “真打呀?”三弹子有意戏弄小君,从被褥里掏出了用书页织成的、用红砖粉末伴饭浆调水写成的粗劣自制“字牌”出来,拉着英华坐下摆好阵势。

  阿明见三弹子谑人太没尺度,看不过眼了,拉着小君硬气地四向围坐下来开始“跑胡子”搏杀,“四跑”分输赢,分最高的两人赢,最低的两人输,以半钵饭为赌注。

  牢房么,一日两歺,吃不饱,饿得慌。能吃一顿饱饭犹上天堂,半钵饭的赌注,差不多是倾家荡产的豪赌了。

  小君抓牌很不利索,岑哥看不过眼便主动将小君替换。岑哥不愧是赌王,第二把牌后就只他一人胡牌的份了,好在李仁明搬庄时与他坐对,数"拍子"也跟着一起赢。杀得三弹子和英华是头冒虚汗。

  李仁明趁数拍子的空档,着实暗暗观察了岑哥牌技,窥了许久,他发现了一些端倪:岑哥在打牌、抓牌的时候舞弊了!岑哥打收张纸,有时翻牌的时候多带几张牌上手,有时出牌时多扔些出来,也有时多牌盖字,手法之诡异娴熟,真到了炉火纯青地步。这用的是粗糙的纸叠糊牌,如果用纸板或塑料胶片制成的正规字牌那还得了!那些牌光滑有韧,更适合千手出老千。

  岑哥确实太厉害了,赌王果然名不虚传!

  三弹子明明抓了四张大贰摆下了一条龙,岑哥偏从墩子上又翻出一张大贰自摸胡了,谁都不知是怎么回事。三弹子将自己大贰龙翻开一看,明明四张大贰,现在却只有了三张,另一张变成了大柒,这是怎么回事?

  岑哥笑着说:“三弹子,一定是你看错了。误把大柒看成了大贰!”

  这人,耍狡还有理!

  李仁明虽然没看出破绽,但他明明看清了三弹子确实是抓了四张大贰一条龙,岑哥大概是假借牌没抓稳,滑牌下来去捡牌时偷梁换柱了。岑哥的手法,确实了得!

  “别争嚷了,岑哥在跟我们开玩笑呢。”李仁明心服成悅地打起了圆场,将牌收拢递给了三弹子。

  三弹子也识趣,哈哈一笑,忙向岑哥作揖致佩,免不了奉承两句。四跑没打完,赌局散了,这输赢就不能算定,岑哥也不追究,本来就是无聊陪他们玩玩。

  小君在一旁见识了岑哥精彩的牌艺,很有心机地马上挨着岑哥求受两招。岑哥爽心地笑了笑,说:“这门饭不好吃,很危险的。”不答应,也不拒绝。

  听着岑哥不冷不热的话,反到撩起了小君学艺的强烈欲望,这小子马上炕中自己的铺位上抱住棉被返回到岑哥身边说:

  “岑哥,我有烟抽。”

  于是,手忙脚乱地将订好的包被线头扯开,把棉絮拽了出来,从棉絮中掏出了一大把金黄的烟丝,大家都惊怔了。

  这小子真有心机,进来一个星期了,藏了烟也不吭声,城府太深!李仁明不得不对小君刮目相看了。

  “阿明,你也呷点。”小君又摸了一把烟丝出来递给李仁明。

  “我烟瘾不大,给英华和三弹子吧。”李仁明觉得小君这人不可深交,故不愿接受他的赠送。

  三弹子一听阿明这话,急不可待地奔上前双手捧过了烟丝,蹲到英华身边说:“抽烟,好好地过过瘾。”

  英华笑了笑,从被下摸出一本书,撕下一页,悠闲地裁折起来。就此档口,三弹子掂了一戳送给禹尤,忙又回到英华身边卷烟。

  禹尤不愧当过领导,这点小恩小惠根本就瞧不上眼,瞥了撂在炕板上的烟丝便下了炕,独自在过道上缓慢踱步。李仁明知道禹尤这是在做作,故意装出一对清高的样子以示高出众人一畴,不觉暗自冷笑:都他妈的囚徒了,充什么愣?!他觉得这人生太滑稽了,三弹子、小君这些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将本性原形毕露了,太现实、太俗不可耐了,根本不屑与之为伍。无聊间,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可真看书,他又看不进,心里烦着呢。整天呆在二十来平米的号子里无人问津坐聋子牢,没个准信,不知判多少年,连盼头都没有,驿动的心,热血青春能不浮燥吗?所以,想要真正静下心来谈何容易,他的修炼还达不到心若止水的程度!

  正当他心烦意乱之时,听到隔壁女监有人在敲墙壁。禹尤象只嗅觉灵敏的猎狗,马上附耳靠墙,高声问:“二监的,有什么事?”

  “阿明在你们监子吗?”一个清脆的女声飘来。

  “阿明,女监的人在喊你。”禹尤望着阿明说。

  李仁明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几时认识女监的人了,自己异性朋友中有谁会犯法?故矜持地笑了笑,摇头不愿搭理。禹尤见阿明不相信,挨着门旁又喊话通监了:“阿明在这里,你们有么事?”

  “要他来讲话啰——”

  “阿明?”禹尤再次将目光投向炕上的李仁明。

  女监的人是谁呢?李仁明带着疑惑走近了门口,问:“你是谁?”

  “你是谁”女声反问。

  “我,李仁明!”

  “你真是阿明?!你何解也被抓了?”

  “莫啰嗦!你是哪个?”李仁明有点不大耐烦,语气较为生硬。

  “我是刘蕾。喂,阿明,告诉你啰——莫喊了,武装来了!”

  瞬间,监舍忙乎开了。禹尤赶忙上了炕铺正襟危坐,岑哥和小君忙藏烟丝,三弾子和英华忙用书和报纸扇散室内缭绕的青烟,只有桂花铺的人啥事都不管,也不用忙乱。不一会,室内便寂静下来,一个个装模做样地靠壁坐好,手里拿的拿书,看的看报,好象人人都很遵守监规纪律。李仁明就此在想:刘蕾怎么被逮捕了,她能犯什么法?......一个姑娘家坐牢,以后出去怎么做人呢?世俗的社会舆论、传统观念,非议和诽谤,如何抬得头起?

  武警从监舍外打开小窗瞄了眼便走了,监内的人又活跃起来。

  “你认得她?”岑哥笑着问。

  “过去的朋友。”李仁明回答。

  “是你女朋友?!”禹尤飞眼垂询道。

  “不是。”李仁明笑了笑,说,“以前我们都在同学会,所以认识。”

  “哦?蛮浪漫的呀——”禹尤睁大了眼感叹。

  “你参加过组织?”三弹子扔下杂志挤近了阿明问。

  “八百年前的事了——”

  “有个同志会,反革命组织,你知道吗?”三弹子凑近说,“这个组织被破获了,抓了十几个人判刑——”

  “不晓得。”李仁明不想听三弹子唠叨陈年旧账,便打断了他的话。

  禹尤就此用讥诮的口吻大声说:“都是些蠢家伙!几只蚂蚁就想拱起被窝,太不自量力了!阿明,你说对吧?”

  “关我么事?!”李仁明觉得禹尤的话好象是在故意羞辱自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刻薄道:“你蛮聪明何解也被抓了?”

  话一出口,阿明本人也感到奇怪:自己怎么变成小心眼了?

  禹尤无端遭受一番抢白,心里很是不痛快,但又不好发作,自嘲地笑了笑,随身拈起身边那本工商管理看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4-12-3 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四)

  港台小说并不都是些无稽之谈,纯文学篇章之《银色的毒剑》和《故乡之姝》就很感人,简直到了催人泪下的境界。李仁明感叹:不管在何种社会体制制度下,生活在最底层的平民百姓要想出人头地,非但需要自己百倍刻苦、坚持不懈的努力,其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沉、太重、太多、太大了,还不一定能得到赏识到达成功顶峰。尤其是想要在演艺界成名的女性,她们经常被掌握资源的大鳄们当成玩偶,饱受“上层人士”戏谑——这世界很不公平!
       但他也只能感慨,除了感慨还是感叹。他不是救世主,亦不是一方诸侯,他没有能力撼动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根深蒂固的所谓温谦恭俭让的儒家礼教血统势力,也没有能力去号召贫苦百姓去更改固有的贵族不平等潜规则,这就是下里巴人的悲哀!

  环顾黯然失色的监舍,他心绪久久不能平息,肌体也时冷叶时热。冷时,仿佛陷身于冰天雪地裸僵,知觉丧失;炽时,犹坠烈焰熔炉激昂亢慨,一心想要冲囿破茧、振翅凌云霄天,可现实又不允其展开沉重的翅膀,他很黯然。

  这时,监舍外门扣的金属声响了,女看守员刘阿姨打开监门上的小窗来给羁押人员转送家属、亲人送来的物品。三弹子和小君先行挤在门旁,期盼着亲人们的关心,刘阿姨告诉他们没人给他俩送东西,他俩似乎很不甘心,无休止地祈求刘阿姨仔细查询究竟有没有自己家人送来的东西。刚开始,刘干部还是和颜悅色地解释、告知“没有人给你们送东西来”,可他俩仍不罢休一再追问,好象听不懂人话似的,惹得刘干部烦了,绝言:“没有你们的事,靠边!”接着,大声唸道:“禹尤——”

  “秦干部喊他修単车去了。”三弹子忙讨好代答。

  刘干部瞄了监舍里间一眼,见禹尤确实不在监舍内,便将送物登记册又翻了一页,喊:“李仁明!”

  “哎!”阿明掀开被盖应声走到了监舍门旁。。

  “一件棉衣,三件罩衣,四条裤子,两身里衣,一双鞋,五本书......”刘干部一边报数,一边从箩筐里拿起物品从小窗口向监舍内塞进。

  李仁明接过一项,就往炕上丢一样,当他把书丢到炕上时,岑哥、英华、三弹子、小君忙围上去喜气洋洋地如获至宝去争先恐后翻阅。然而,当他们翻看过李仁明家中送来的书之后,都将书丢到原地了,一个个脸上失去了兴奋的神色,灰心丧气地散开了。原来,他们嗜书,是因为监舍狭小的空间太压抑、大寂寥,为了消遣打发难捺的时间只有找些书报看才能控制脑袋不去胡思乱想,不至于精神崩溃。可李仁明的这些书,除文学概论、文学史,便是逻辑学、伦理学,大章大章的版面教材,深奥复杂的理论知识——枯燥无味!

  ——坐牢,本身就是件痛苦的事,学什么正统?!

       不过,岑哥、英华、三弹子、小君等人明显流露出了对读书人的敬意,他们不明白,貌似读书人的阿明为什么也会去犯法?!

  “阿明,看不出你还是蛮有学问的人。”小君流露出羡慕之色夸赞。

  “看书么,学点知识,谈不上学问。”对于阿谀奉承,李仁明不屑一顾,他认为这是一种虚情假意,不必当真,故冷淡地回答。

  说冷淡,其实他心海澎湃,这些书,勾起了他对往昔的留恋和愧悔,平添了心中的愤懑和焦躁。前途、事业、美好人生,都因曾经的懵懂而功亏一篑了,鲜活的青春不属于自己,人生就失去了光华......

  他恋家了!

  他从未感觉到过家的温馨,此刻却想着家,想着亲人,想着朋友,但他最想的是母亲。

  刚才在领物签收时,他看到“送物人”清清楚楚是妈妈的笔迹。想到母妈,满腹的辛酸和惆怅搅动心波涌上口腔,呛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年节了,团圆之际,妈,大家都在享受天伦之乐,而您,拖着单瘦的身子,饱含痛苦的思念,用无比慈善的母爱深情给我送来了寒衣和精神食粮,为的是怕儿一蹴不振,其意是何等用心良苦......

                                              妈妈  梦中的妈妈
                                                   昨夜朦胧之中又见您的白发
                                                   妈妈  梦中的妈妈
                                                   您可听见儿子他的声声悲嚎
                                                   我看见您那脸上流着慈祥的泪花
                                                   叫我怎能不心伤
                                                   您紧紧拉住我的手不放怕我离家去流浪......”

          李仁明深有感触地独自吼唱起来,唱了一会,扒在铺上伤心地哭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12-5 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五)

  响午,禹尤被看守干部进监舍了,他春风满面一付得意相,让人一看便知从一定是从某个干部那里捞到了好处。三弹子与英华和小君正在制作“良友”烟卷,见禹尤得瑟的,三弹子和小君忙扔下手头的活围了上去。

  “尤哥,搭‘狗’进来了?”三弹子兴高彩烈地湊近禹尤身旁讨好地问。

  禹尤傲慢地冷冷瞥了岑哥一眼,阴阳怪气道:“我可不敢!头回是徒弟,二回是师付,出过学师费,服行了——”

  禹尤的语意大家都清楚,他所指的是前次孙所长喊他出监舍帮助食堂修三轮单车,禹尤偷偷摸摸夹带了几根香烟进监舍笼络人,岑哥打小报告告诉了简所长。本来,按监规从监舍外带违禁物品进监舍是要接受戴手铐处罚的,可禹尤会阿谀奉承,会溜须拍马,灵牙俐齿的哄骗、狡辩,简所长见着实没有多大的妨碍,狠狠训斥了一顿完事。禹尤回监,则神气十足地炫耀说是简所长关照,委托自己监督监舍内纪律。岑哥见没整着这小子,知禹尤蛮滑跳,也就没去揭穿他的伪装。禹尤深知岑哥的厉害,当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去惹岑哥。

       这次他是夹了私活进监舍的,怕拿出来会被岑哥出卖,故示清高,为的是聚集上铺几个“将军”的向心力,也做给下铺人看,企图表明自己是真正顾人的大哥,与岑哥完全不一样。

  李仁明瞅着禹尤矫情姿态和三弹子的谄媚拍马相,觉得挺滑稽可笶的,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笑么子?”禹尤矜持地望着他问。

  “有意思——”李仁明欲言又止,盯着禹尤诡异地笑不答言。

  禹尤眼珠子一滴溜,神秘莫测地拽着李仁明下了炕走到茅坑旁,背朝三弹子他们,悄声地说,“我搞了烟进来,”说着就塞了一包香烟到阿明手上,紧接着叮嘱:“先弄4根出来,喊岑哥、三弹子、小君一起抽,就说只有4支。”

  “好。”李仁明口答鼻应,心里却暗自发笑:明明想与岑哥搞好关系却又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还要假借别人之手,这面子,真就这么重要?真能顾全上?他妈的,捂着自己眼晴躲猫猫——掩耳盗铃!

  李仁明明晰禹尤将香烟交给自己,主要是看中了自己与上铺这几人的关系都很好,想借人之手讨好卖乖与大家融洽不至孤立,因而,李仁明返回到炕上,毫不隐瞒地把整包香烟拿了出来给上铺的四人每人发了一支,尔后把余下的烟丢给了岑哥,并为禹尤对大家说了几句善意的奉承话,夸禹尤为人不错,心系难友顾大众,末了,象个经验丰富的浪子,说:

  “大家都是坐牢的,判了刑以后就要天各一方了,谁也不妨碍谁。说不定今后还要在社会上见面,多个朋友多条路,不必把关系搞僵了!”

  岑哥是何等聪明的人,听阿明的意思,明明就是说自己与禹尤水火不相容,他正在努力撮合拢。想到自己过不了几天就要被送走了,与禹尤的恩怨也就完了,不如给阿明个面子,让他在监子里树立威信。于是,吐了口烟,放下姿态平静地应答道:“其实也冇得么子大不了的事,可能是以前有些误会吧。”

  “是呀是呀,都是些误会!”三弹子也忙做和事佬。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英华对禹尤也表示了善意,小君当然也不甘落后,他本来就跟禹尤没有一点意见,只是岑哥教了他几招牌技,他不得不附着岑哥。现在阿明将两人关系撮合好了,他正好落个不偏不倚好做人,当然巴不得出现新的局面。

  大概岑哥和禹尤硧实没大的利益冲突,在李仁明的调停下关系修复了。岑哥也大度,随手掏出香烟喊禹尤“来一根”,禹尤见岑哥主动与己答话,也放下姿态谦逊示好道:

  “你抽吧。”

  “哎——你辛辛苦苦带进来的,抽支吧。”岑哥扔了支烟过去。

  “我不太抽烟,别浪费了。”禹尤拾起烟卷丢给了岑哥,说,“待会秦干部还要来喊我出去修车的,我想办法再搞点烟进来。”

  “噢?”岑哥睁大了眼,求助道:“那你到劳动监子找下细伢,让他搭两包烟给我,好吗?”

  “好的。”禹尤答应了。

  李仁明听说细伢也被抓了,忙问岑哥原因。岑哥告诉他,细伢是聚众赌博被抓的,判了三年刑。交谈间,岑哥不忘讲了细伢一个笑话:有一次,细伢“推牌九”开庄,手气不佳,眼看钱要输完了,瞅住“一网”大的便起哈手,也就是耍狡。细伢摸了张大“拾”和小“十”“闭死”,眼瞅输定了,便将大“拾”撕成两截唬说是“大拾豹子”一扬,收了台面上几千块钱便走人,赌愽的那些人没一个发现作弊,后来成了细伢炫耀的资本。

  “纯粹是输打赢要嘛!”李仁明感叹道。

  “嘿嘿!”岑哥笑了。

  这社会,好人怕坏人,坏人怕恶人,恶人怕横人。不是有句俗话么:把式把式,当不得哑式!你道行高深,武艺高强,碰上横蛮不讲理的亡命之徒,人家不按规律,不按套路,不循礼节,你还没防备,人家怪拳出怪招拚死出击,一招致命,完事。奈何?

  李仁明也觉得确实好笑。

  正在他们吞云吐雾的时侯,听到监外有人在开门锁了,一个个慌忙揿熄香烟,拿的拿书,拿的拿报纸煽风趋散烟雾,可门开了,秦干部站在了门口,大家立马静坐不动,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秦干部开门就眺见了满屋烟雾缭绕,心中即刻明白了七八分,知道一定是禹尤带香烟进监了,不好说什么。因为香烟是他给禹尤抽的,这又不犯原则上的错误,那就得过且过好了,反正这烟是禁不住的。

  三弹子见秦干部没有责罚人,忙讨好去恭维:“秦干部,您老就上班了,好辛苦哦!”

  “这都几点了?还不上班!”秦干部没好脸色给三弹子看,语气十分生涩。

  三弹子讨了个没趣,不吱声了。待秦干部带着禹尤锁上门走后,他才忿忿不平地嘟噜了一句:“三六九!”

  三六九,是电影《七十二家房客》中那个猥琐的旧警察绰号。秦干部与那人长相有些相似,言行也有些相似,老油条一个,所以大伙背地里都这里贬他。

 楼主| 发表于 2014-12-6 19:24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六)

  李仁明背靠着墙壁,捧着书。

  他没在看书,他看不进,他在懵懵懂懂胡思乱想呢。

  想什么呢——于霞?

  她美!

       不仅仅是外表美,也不仅局限于气质,重要的是修养和一颗纯挚的心,有灿烂的、甜美的笑靥且又善解人意,还有柔情似水的温忱。只要跟她在一起,败坏的心态就会变好,颓废的志向便有清晰目标。跟她在一起,烦恼很快就消失,所看到的,是舒容温馨的世界,到处莺歌燕舞,弘现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欢欣喜悅,她怎么具有这种神奇的魔力呢?

  想到于霞,他就感到格外亲切,暗暗叹了句——爱你!

  于是,悲愤中的他动情地呤唱起来:

                                               “我最喜欢你的笑脸
                                                     笑得是那么甜
                                                     你的笑颜象春天温暖在我心间
                                                     但愿捧着你那微笑的脸一辈子不再变
                                                     忤在情恍下歌声多了然
                                                     梦里我找春天——“
                                                     

  悲哀是什么声音?是雨夜花辦跌落在骨灰盒上的声响?是思念惆怅滑落的眼泪跌在心海击起的波涛声?

       悲哀是什么颜色?是失去亲人臂挽上的青纱殡葬冷色?是素寂孝花的无奈苍白......

  在通监撬墙的小君歇下了手呆呆地望着李仁明,英华忙夺过了他手中的竹筷交给了三弹子去继续凿壁偷通女监监舍,自己则替站到门边望风,和着阿明嚎唱:
                                                     ”我在这里受折磨呀
                                                     我在这里受折磨
                                                     千错万错都是社会错
                                                     为何为何惩罚我......”
  三弹子趁机热情似火地猛凿墙壁,凿了会凿不动了,望着禹尤说:“撬不动了。”

  “不可能。”禹尤心猿意马地奔下炕,走到摆放口杯的台沿前推开三弹子,捏住绑着铁钉的竹筷从小孔里扒出一些灰碴,用手指丈量了尺寸,又捅了捅,很有把握地说:“那边是水泥墙壁拦住了,打不通。”

  “那怎么可能?!”英华不服气地走了过去试了试,“咦?见鬼了,这边超过了水泥墙面,未必那边水泥糊得高些?”

  “白费几天功了!”三弹子有些垂头丧气。

  禹尤好不容易趁帮干部做事机会,带进了一口铁钉和一根竹筷,原本打算从挂洗脸布的墙壁下凿个小孔与女监的人通监调情,不失苦中取乐解闷,谁知竟遇上了意外情况。几天来,多人次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的功夫白费了,三弹子当然有些失落。不但三弹子有失落感,英华有,小君有,禹尤更有。他有妻,知女人滋味,更想与女人亲近。因而,他还不甘心,依旧挨在墙边继续凿洞,并喊话问女监的人:“亲家母,听到声音了吗?”

  “快了!快了!”女监有人回答。

  听说快通了,三弹子马上接过禹尤的筷子猛捅了几下,仍然没凿通,不觉有些沮丧了。小君不信邪,夺过竹筷也试了一会,不行,有些无可奈何。

  李仁明见他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便也走下炕来,从小君手里抢过竹筷插进小孔捅了捅。听声音,应该是碰上硬物了。他抽出筷子瞧了瞧,稍微使力试了试韧性,心里便有底了。于是,他又将绑着铁钉的竹筷塞入,左手压住露在外面的小截弹直,右手拿着一只皮鞋对准筷子受力面猛砸一下,隔壁女监立即传出了轻微的惊叹声。

  “通了。”李仁明淡淡地说了句,转身上了炕。

  禹尤忙挤到洞孔窥视,确实看到了女监那边一块小小的场地,立马传话:“喂,亲家母,把你们那边的口子开大一些!”

  “亲家母”到底是何人,姓甚名谁,他不知道,只是无聊之际与女监通监调侃时所有的称谓。

  “亲家,冇得东西挖咧。”一个女人回答。

  “用牙刷啰。”禹尤支招了。

  女监的人真听话,不一会便抠出了一个一公分大小的孔。禹尤贴脸近瞧,看到了女监摆放杯子的台沿和挂毛巾的墙壁。

  “喂喂,喊阿明来啰。”女监有人喊。

  禹尤还没说上几句话,那边便有人指名道姓要阿明搭话,他觉得有些扫兴,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刘蕾。”刘蕾很干脆,“快喊阿明过来。”

  “你是她老婆?!”三弹子不忘趁机燎一句嘴。

  “是呀,何解?你想不通呀?!”刘蕾就这火辣辣的性子,不怕得罪人。

  “嘿嘿,”三弹子垂涎欲滴,色眯眯地说道:“我们都很寂寞,你们寂不寂寞呀?!”

  “寂寞呀,你过来唦!哈哈哈——”刘蕾浪笑起来。

  三弹子舔了舔舌头,调戏道:“我们这里有二十五个人呢。”

  “哟,少了!我们这边有三十二人呢。”另一个女声漫了过来。

  “不怕,我们都很年青!”小君也凑了上去。

  “莫讲痞话!”刘蕾厉言斥责。

  “穷开心嘛,又不是真的。”禹尤厚颜道。

  “真的你想都想不到!”还是刘蕾的厉声。

  “吔,那不一定——”三弹子色心萌动,“可以梦中相会,你干涉不了。”

  “那你就去做白日梦吧!”

  李仁明觉得三弹子他们太无聊了,刘蕾又在喊自己,便走了过去,拉开三弹子和小君,躬腰从小孔瞄去。恰好有人从那边张望拦住了光线,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于是问:“你是刘蕾?”

  “是的是的,阿明,”刘蕾说,“你站远点让我看看。”

  李仁明后退两步,又蹲了下身,然后靠近墙壁。

  “阿明,你瘦了很多。”刘蕾说。

  不舒心,能不瘦吗?

  李仁明苦笑了一下,问:“你怎么进来了?”

  “你怎么进来了?”刘蕾在那边问。

  俩人几乎同时说一样的话,问一样的问题,都感到意外。

  “抢劫。”李仁明先回答。

  “不可能吧——”刘蕾似乎并不相信。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他们确实这样给我定罪的。”

  “哦——”

  “哎,你为什么?”李仁明问。

  “故意伤害。”刘蕾说,“我用硫酸泼了那狼心狗肺的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仁明楞了下,说:“打击面太大了吧?我可没得罪你。”

  “嘿嘿,我不是说你,阿明。”刘蕾笑了下,问:“你见过艾思吗?”

  “两个月前在收审所见过。”他回答。

  “他说什么吗?”

  阿明当然知道刘蕾所问的是艾思有没有与他提起过老朋友的一些事,艾思并没有提及过。于是,他回答:“没有。”

  刘蕾沉呤俄顷,说:“他呀,也不是好东西!你知道吗,小菲被他害成了精神病,疯了!——哦?你晓得了。他告诉你的?他那个畜牲,以前还想打蓓蓓的主意,被我骂走了。哦,对了,你见到过于霞吗?——见过。你俩好了?——怎么会呢?她那么纯,对你那么痴情,她很喜欢你,为什么你不接受她......她上大学更好呀!有文化,有知识,又有柔情,你傻呀,不会主动些?!——哦,也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太可惜,太遗憾了——喂,阿明,你个害人精,宏丽要跟你讲话。”

  宏丽?我害了宏丽?李仁明大为不解:我并没有对不起宏丽呀,我怎么害她了?都快一年没见她了,我怎么害她?

  “阿明,你好吗?”

  是宏丽!

  一听声音,李仁明马上听出来了,可他很是疑惑:她能犯什么罪呢?

  “你何解也进来了?”他问。

  “讲出来你不会相信,我跟你一样。”宏丽说。

  “抢劫?”李仁明确实不相信。

  “是胁从抢劫。”

  胁从抢劫——莫不是去年夏天在河边发生的那起案子?三个年青伢子邀一个姑娘做钓饵,以谈恋爱的名义在河边约会,然后籍口那人“挖墙角”抢了女朋友将人暴揍一顿,抢了人家百十块钱和一块手表。就是宏丽干的?她怎么去胡混了呢?

  “就是河边的那起案子?”他求证问。

  “是的。”

  真是啊!

  “呵呵,”他笑了,讥诮道:“巾帼英雄!”

  “莫揪,明哥,我晓得你看不起我——”

  李仁明陡然觉得有些内疚,忙打断了宏丽的话:“宏丽,其实我蛮尊重你的,一直把你当妹妹看——”

  “你究竟有几个好妺妹呀?!”女监有人抱不平了。

  李仁明停了会,见宏丽没有吭声,情真意切说:“我真的一直把你当妹妹,真的!”

  又待了一会,宏丽开口了。“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她问。

  “我,”他本想说:我不想让你误会。转念又想,这是不是太直白了,会伤人自尊?忙转口说,“搬家了,没与阿哲在一起了,根本不知道你找过我。”

  “可哲哥到你家找过你。”宏丽说。

  “可能我不在家。”他辩解。

  “算了,明哥,我晓得你看不起我——”

  宏丽的语气明显含有艾怨,李仁明更内疚了:或许是因为我拒绝了宏丽的爱意她才......他不敢想。忙说:“我不可能看不起我妹!”

  “阿明,你就是个害人的情种!”刘蕾在那边叫了,“害了于霞,害了宏丽,又害自己!”

  我真害人吗?

  “刘蕾,别泼污水!”他抗议了。

  “就是!”刘蕾得理不饶人,“不跟于霞好,又要她不跟我们玩,害得别人到处找你;不跟宏丽好,也不说清楚,害得别人去犯法。最终害得你自己也坐牢了。”

  这是什么逻辑?

  李仁明默不做声离开了。

  三弹子和小君马上挤了过去,喊:“嫂嫂,你是哪里住的!”

  “你是谁?”

  “你亲家唦!”禹尤抢答道。

  “什么?”女监的人没听清,问。

  “问你舒不舒服。”三弹子轻佻地说。

  “不舒服你也只眼默!”女监有人吼了一句,接着便是一阵浪荡的笑声。

  “我们可以帮你唦!”小君好不容易有发话的机会了。

  “那你过来唦,过来就要你爬不动!哈哈哈——”女监有很多人都大声浪笑起来,很嘈杂、很刺耳。

  “我们二十多人轮流来!”三弹子用舌尖舔了舔嘴唇,最后使出了看家本领来。

  “那你们就过来!过来唦..。”女监有很多的人都起哄了,接受了挑战。

  听到浪荡的吵闹声,李仁明心肌一阵阵痉挛,仿佛跌入了地狱正在与一些孤魂野鬼为伴,找不到光明,找不到方向,很苦涩,也很失落。

 楼主| 发表于 2014-12-8 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七)

  灯光,依旧是那样暗黄,那样淸淡。没有炽热,没有温声馨,也没有浪漫,它始终是静静的,静静地注视着监舍内的一切,从不喧哗。它没有表情,也没有艾怨,年限到了便会自毁,使入夜的室内变成漆黑一片,激人焦虑,惹人烦躁,令人懊恼。任凭室内的人如何粗语谩骂、高声叫喊,它仍然默默无言,忠实地听候值班武警的指挥。

  这不,武警隔老远就听到了女监与男监的人在通监调情,走近来制止时却又哑鸦雀无声了。

  ——这人犯,真他妈的难管!

  年轻的武警恼怒地训着女监,却被一阵嘻嘻哈哈浪荡的笑声羞没了。他抗不住、受不了,狠狠地关上监视窗走到隔壁三号监舍。

  “你们刚才在叫什么?!”他绷起娃娃脸,严肃中仍掩饰不了纯稚。

  “报告武装,我们没有叫,”三弹子凑近窗口油嘴滑舌说,“我们在学习。”

  “这是真的。”禹尤也走拢到门口去有意调侃。

  “不要油腔滑调!”年靑武警严词厉色警告。

  “没有没有,”禹尤将脸紧贴着小窗口,嘻皮笑脸说,“我们真的在学习。——不信?我朗诵一首诗给你听——”

  禹尤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然后一本正经地用一口较为纯正的普通话声声并茂地表演起来:“成群的海燕在蓝天中飞翔/海上闪烁着朵朵浪花/椰子树挥舞着绿色的手/渔家女的歌声飞跃海峡/我坐在木棉树下/写信寄给遥远的妈妈......”

  李仁明真没想到禹尤还具有文学天赋,吐字抑扬顿挫、有声有色,感情细腻婉转,国语也很标准,表演才能出众,是个朗诵人材!

  武警可能也被禹尤精彩的默诵感染了,居然不再追究通监喊话的事,警告一句,关上小窗便走了。

  禹尤见武警离开了,忙走到放杯子的洗漱台沿边扒开洗脸布,盯着小孔朝女监悄悄喊话:“亲家母,刚刚听到我唸的诗吗?朗诵得好不好?”

  “好好!再唸一首啰!”女监有人喝彩了。

  禹尤很得意,警惕地瞥了门外一眼,细声说:“叫轻点,别把武警招来了。你们想听,我再唸一首给你们听——爱人 你是我的太阳/照亮了我阴暗的心空/望着星光下你的倩影/回眸的亮点便是满天的思念......喂,亲家母,好听吗?”

  “不好听!”女监的人起哄了。

  “哦哦,我重新唸首给你听——”禹尤忙堆笑致歉,直起腰清了清嗓子准备默诵。

  这时,武警又走了过来,打开小窗训道:“在搞什么鬼?!”

  禹尤冷不丁听到吼声吓了一跳,当他定晴看清是刚才的那个武警时,心宽了,不怯了,笑眯眯地望着武警说:“报告武装,我们在交流学习经验。你听——”

  禹尤一本正经站直,故意放开喉咙大声地默诵起来:

  “打开来又收起的/是这写文章的信笺/敞开来收不起的/是我对你无边的思念/你曾用你的倩影/占领我青春的岁月/而今呀/我用我的思念慰挽曾经的爱恋——”

  “呯!”武警猛地关上小窗走了。

  禹尤得意地笑了。小君也笑了。三弹子放声大笑了。其他人也跟着笑了。在这舒驰的浪笑声中,李仁明倏然感到心茎抽搐疼痛,脸色即刻煞白,头上冒出了冷汗,忙躺了下去。

       不一会,监舍的门被猛地拉开了,门口站着五六个年青的武警。刚才被禹尤气走的那个武警指着禹尤和三弹子命令道:"你,你——出来!“

       一瞧这架势——来者不善!禹尤踯躅了,三弹子畏惧了,畏畏缩缩不愿动弹。一个武警,可能是班长,冲进室内逮住禹尤便往外拖。禹尤挣扎着,立刻涌上了两个武警对他施展开了拳脚。后面的武警这时也一窝蜂冲进了监舍,挥动着警棒惩戒起三弹子来。

       禹尤和三弹子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将李仁明惊醒,见好几个武警在监舍里打人,其他的同犯一个个象尊木偶似的敢怒不敢言,忙开口呼喊:”武装打人了!武装要打死人了!“

       他这一喊,隔壁监舍的人也喊叫了起来,带动室内的同犯都进行了救助式的喊叫。顿时,看守所的各个监舍都发出了求救的喊叫声,并且将厚重的监舍门捶得直响。

       动静闹大了,巡逻的另两个武警加入到了弹压、制止起哄之中,他俩和着从三号监舍扑向打开了四号监舍的武警去逮人,遭遇了几乎全监舍30余名人犯的反抗。冲入三号监舍的武警将禹尤和三弹子扣在地上仍不收手,李仁明感到了莫大的惊怔,出于自身利益考虑,马上煽动起监友”冲监“反抗。

       一声”冲监“呼喊,监舍的人都不愿束手就擒被人任意宰割了,吼叫着:”冲监——“向武警扑去。

       ”冲监“的声浪响彻了整个看守所的夜空,刺耳的警笛随即也已拉响,置在岗哨、高楼的探照灯瞬间将整个看守所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武警占领了制高点,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武警进入监房控制局面,那训斥声、打骂声、嘶裂声不绝于耳。过了一会,看守所的干部和正付所长奔进了监内,从武警手中夺下监舍门的钥匙锁上每间监舍大门,劝退武警,顿时,间监舍漆黑一片。
 楼主| 发表于 2014-12-9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十  二  章                       九  月  的  故  事

                                                                                    (六十八)

  李仁明被提审返监,面色不展,忧心忡忡的。

  刚才,是封建平和预审科的两名干警前来提审。明明都检察批捕了,不关公安的事了,他们怎么还来提审呢?这司法程序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想这些没有用,都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人家爱咋的就咋的,只能逆来顺受了。逃是逃不了,跑也跑不脱,还能咋?于是,他按要求又把经过述说了一遍。

  在审讯笔录上签字画押时,他问封建平去过他家没有,家里人有没有按要求罚款。封建平搪塞说这事不归自己管,自己只负责刑侦,具体情况不清楚。听到这话,李仁明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想,既然家人罚了款,政府执法部门就应该要履行承诺!如果连政府机关办事人员说话都不算数了,哪里还有什么诚信可言?!

       于是,抱着侥幸的心态便问一句自己还要多久才能释放回家?

  “你还想回去?——等着判刑吧!”一个青年干警硬梆梆地抛出了这句话。

  顿时,李仁明感到一阵晕眩、艾怨填膺,丢下笔就要离开提审室。中年提审员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厉声说:“你不要发宝气,快签字吧!今天过了预审关我们就将案卷移送给检察了。”

  有理说吗?能说理吗?刀把子捏在别人手里,只能任人宰割了......

  扫视一圈室外的高墙电网,他铁青着脸,注视着蓝色盖帽上的国徽,悲哀地垂下了头,心悚地草草签字按上手印。之后,随简所长在武警的看押下返回了监房。

  踉跄迈入监舍,小君不识趣地凑上前问:“阿明,带‘狗’进来了吗?”

  “带你娘!”他很烦躁,火气很大,随口骂了一句。

  “你娘卖,莫骂人啊?!”小君块头小不了三弹子多少,也是一名“将军”,也有面子,当然要捍卫自己的尊严。

  李仁明没想到岑哥走了,小君翅膀长硬了,居然敢跟自己顶嘴,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一拳就封了小君的门(一拳直击眼睛),接着是一趵腿扽在小君腹部,再是一个双掌合十劈砍打在后脑勺,动作连惯,出手迅速,小君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便被打扒了,看得禹尤他们惊叹不已:想不到文弱书生相的阿明,比小君矮两寸,轻二三十斤,出手竟起如此快、准、狠,不给人留反击空隙!

  小君很快爬了起来,捂着受伤的左眼骂骂咧咧扑向转身离去的阿明前去拚命。李仁明早已察觉出小君为了面子会不服气报复自己,故意佯装躲避赶快离去。小君还真以为阿明晓得没有自己的本力大,不是自己的对手,打算趁英华和三弹子未出面劝阻之前"放倒"李仁明,因而跑步猛追。谁料离阿明只有一步之遥时,李仁明陡停止步,抬起右腿用力向后反蹭而去,一脚踢中了小君的胸部,小君瞬间瘫跪在地,呼吸急促,面色瑕白。

  “小瘪三!”李仁明盯着跪卧在地的小君,嘴角浮上了一丝嘲讥,不屑一顾地迎着前来扯架的英华和三弹子上了铺。

  “报告干部!报告干部——”禹尤见小君伏地不起,忙扯开喉咙喊。

  很快,简所长来了,带着一个武警打开了监门。看了一眼蹲在监舍过道上的小君,问:“谁在打架?”

  没有人应声。

  小君艰难地抬起头,指着李仁明对简所长说:“他!”

  简所长瞥了阿明一眼,问:“还有谁?”

  “没了。”小君回答。

  “饭桶!一付咯大的坯子打不赢别人还有脸说,也不是好东西,坏家伙——给我出来!”简所长骂骂咧咧地将小君和阿明带出了监舍。

  简所长刚锁好监门,带着两名劳动监子的短刑期犯人走了过来,报告说上级打电话来找他。简所长一听,便将李仁明和小君交给秦干部处理。这秦干部真是一个老油条,不亏人犯们给他取了个“三六九”绰号,他将李仁明、小君二人带到甬道里,指示劳动监子的两名犯人“好好招咐一下“,实则暗示代为惩戒,便走到一旁去了。

         犯人,在看守的眼里就是狗,给他一个眼神就善于领受主人的意图!两名犯人立马推搡着李仁明逼其后背紧贴墙壁站好,指示小君对着李仁明开始“一百冲拳运动”开始。

       所谓的“冲拳运动”,就是监舍内的人犯们为了苦中求乐,逼迫一个人用直行拳击打另一个人的胸部,把人打怕,打蔫,甚至打残。那么“一百冲拳运动”,就意味着惩罚双方相互拳击一百次,被打者不能防守,如果不守规矩,监督者便会直接惩罚,那会更让人受不了!因为监督的犯人手中有劳动工具,打在肉体上的滋味可想而知。何况是干部的指令,他们为图表现,对别人怎么会下不了手?!

       他们都是坏人——坏人为一己私利是不择手段的!

       小君盯着李仁明磨拳敛气露出了狰狞的面孔,使出了吃奶的劲便直拳击去。李仁明知道,一米八多的小君百五六十斤重,真的一拳打到自己身上,不说震碎心肺,以后几十年的内伤肯定少不了。与其残废终身,不如壮烈一回!他趁小君一心报复之时,瞬即躬腰缩背半蹲前冲先行出手,一拳击在小君腹部,躲过了挨打的份子。

       两名“监察官”见状,马上蜂拥而上缚住李仁明立马展开拳脚。正在这时,简所长出现在了甬道的顶端,厉声喝止。两犯人见简所长过来,忙申辩:“他俩还想打架,我们在扯。”

       监子里的事想要糊弄简所长,不是存心一叶障目就是不自量力掩耳盗铃!不过,简所长没有去计较,瞄了眼呻吟的小君,要秦干部带到医务室去,自己与武警将李仁明押到刑具房训了一顿,尔后在武警的协助下强行用土制铁手铐,选了型号一付最小的给李仁明戴了“反铐”。

       反铐,顾名思义就是将双手反在背后用手铐铐好。因为是土制的铁手铐,铐子中间和扣头留有一个十公分大的孔,让螺杆穿插其中固定,再用扳手将螺杆和螺母拧紧。这下,李仁明真的失去了行动自由。

  他遣回监舍的时候,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惊异地叫了句:“世诚!!”

  “毛队,你也在这里?!”世诚腳镣手铐坐在一号铺上,见到阿明忙艰难地起身。

  “你——?”阿明惊怵地望着他。

  “我完了——”世诚叹了口气,攀着阿明的肩膀说,“我们只有来世做兄弟了!”

  禹尤见阿明与死刑犯称兄道弟,忙与三弹子将李仁明的铺位换到世诚边上挨着,自己搬到了四号铺上。

  “你在劳教,何解又被捕了?”李仁明疑惑不解问。不但被逮捕了,而且只有死刑犯才会被看守脚镣手铐锁住!

  “我不抵——”世诚见到了老弟兄家,心中的苦闷全倒了出来:

  原来,世诚的父亲去世了,劳教所的干部见其表现良好,由家人担保批了五天丧假让他回家理孝。世诚为父亲办完了丧事,为了答谢朋友帮忙,便请客吃饭。酒足饭饱谢过朋友,他便准备回劳教队继续服役,行至半路,见身上没烟了便进了一家国营商店去买香烟。谁知那烟酒柜的女营业员只顾聊天,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三番五次唤人就是不理不睬,叫急了,她还拿白眼示人。世诚脾气来了,将购香烟的钱掷向女营业员,腑在柜台上伸手便去抓香烟。女营业员因世诚将币捏成了纸团扔在了自己脸上,顿时火了,见他又自行动可掏烟,抓起鸡毛掸子扑向世诚狠狠地抽在他手上。

  世诚是何许人,哪受得了这般羞辱?立马将到手摔向女孩。女孩是某局长的千金,从小娇生惯养,也没受过气,当然娇横啰,拿着鸡毛掸子朝世诚就是一顿狂劈猛打。世诚本来就不是弱角,趁着酒劲就更不得了,跃过柜台抓住女孩便打,其他几名营业员忙来扯架,营业部主任没见过这种场面,忙打电话报警。

  等到公安人员来时,架早打完了,只是女孩的衣裳不知何故被撕烂了一点,她不依不饶地揪着世诚要赔、要诊伤。世诚没有撕女孩的衣裳,当然不愿意赔。诊伤么,那就更别指望了!上班时间不安心工作,不搭理顾客,人家交钱自己动手取货,非但不配合,反而放刁耍泼打人,不受点教训行么?诊伤,就别指望了!

  世诚自认为理直气壮,所以无所顾及等着公安来评理。谁知公安一来,营业部主任朝一个头头附耳说了些什么,他便被直接扔进了拘留所,第二天便被提审。他莫名其妙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法,却不料一个星期不到便被逮捕了,罪名是:脫逃、抢劫,故意伤害,流氓。他自己懵了,不知何时犯了这些罪。

  后来,在预审和上检察时,他都极力为自己行为辩护,并要求公安、检察去现场取证。可他们根本不听他的,说他从劳教所请假回家不按时归队企图逃跑,结果缺钱,便进商店抢劫。看见人家姑娘漂亮动了色心,因调戏女孩不成恼羞成怒,跳进柜台内行流氓之实,幸亏碰上巡警被逮了个正着。他这种行为属胆大妄为、丧心病狂顶风作案,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不到一个月就送上了法庭判处死刑,你说冤不冤?

  “一个逃犯,大白天的,我一个人这么傻会公开不持器械抢劫?!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这不是太可笑了?”世诚激动地说。

  “你可以上诉到高院去。”阿明也为他抱不平。

  “上诉快一个月了,终审应该快要下来了。”世诚说。

  “哦,那就好。上面肯定会根据事实为你平反的!”李仁明说。

  这时,隔壁女监有人在敲墙壁,三弹子忙走近小孔,问:“嫂嫂,么事?”

  “刚才你们监子里吵什么?是不是有人打架?”这声音,是刘蕾的。

  “没有。”三弹子否定了。

  “算了,别骗人了!吵得那么汹我们还听不到?喂——到底是哪个在打架?”刘蕾逼问。

  三弹子知道瞒不住了,仍找借口说:“刚才是阿明与小君在开玩笑。”

  “不信!你把阿明喊过来。”

  三弹子看了李仁明一眼在等着回答。

  李仁明朝世诚苦笑了一下,艰难地立起身,无可奈何地踱到了墙边,楞楞地问:“么事?”

  “你是阿明?——阿明,你何解跟人打架呐?伤了没有?”刘蕾关切地问。

  李仁明笑了笑,说:“没有。开玩笑的。”

  “你不要骗我了,阿明——”

  “阿明,你不要跟他们打架,他们有帮派的,你一个人打不赢!”宏丽焦急地插嘴了,“告诉你,坐牢了,要爱惜身体,千万莫跟人吵架,被打伤了不得了。饶人不是痴汉,懦弱不是呆人,让一点冇关系!”

  李仁明听到这番话,顿觉一股暖流通遍全身甚感欣慰。

  “谢谢你的关心啊!”他说。

  “见外了,阿明,”宏丽旧事重提玩笑道:“我是你老婆!”

  “呵呵。”阿明笑了。

  “武装来了——”刘蕾嚷了一句,两边立刻没有声音了。

  不一会,监舍门打开了,秦干部将小君送了进来。

  小君并无大碍,手上也戴上了一付手铐,只不过他的双手铐在前面,手还能活动。他进舍看到了站在过道上的李仁明,狠狠地瞪了一眼,似乎还想寻仇。他没料到世诚起身了,待秦干部刚锁上门,世诚便举起双手镣铐朝他脑后勺砸了下去,李仁明就势狠蹿了小君腹部一脚,小君遭此袭击,立即倦下了身。

  世诚还不解恨,又用双手曲朝小君背部猛扽了两下。谁叫他跟阿明打架?害得自己的弟兄被戴了反铐!

  小君这下不唤了,他不敢与死刑犯较量。人家快没有命了,自己的命重要,挨点打算了!

  李仁明见小君没还手,喊住了世诚回铺。世诚可不干,逼着小君从第六号铺搬到最末尾的“桂花”铺去。三弹子和英华本来也不大喜欢小君,只是碍着禹尤对小君好的面子,小君又没得罪自己懒得去管。现在有“狠人”发话了,他俩巴不得小君离禹尤远点,忙喊下铺的人移位上来,由下铺的人将小君的铺盖转了下去。

  小君见禹尤没有吱声,知大势已去,只好耷拉着脑袋去睡“桂花”铺了,一下从“将军”便变成了奴隶。
 楼主| 发表于 2014-12-11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标杆子 于 2014-12-11 12:11 编辑

                                                                                             (六十九)

  天空布着一层灰色的薄幔,如同一位刚睡醒的蒙童睁着一双惺松的眼睛,瞳孔上布着一层膜,隐约透出微弱的散光。墙外西端三株高耸的泡桐树,枝枯萌出了嫩绿,春风拂过,带动纤杆摇晃,映着绿芽如婴的璀灿笑脸让人心潮澎湃。值班的武警从天桥上巡视走过,英华忙攀上了风房墙,探头向女监放风的人打听谁是刘蕾和宏丽。

  “你是谁?”刘蕾穿着一件寡太空服,不知是红色衣面将她的脸映红了,或是她的脸庞原本就透红,十分润泽娇艳。

  “阿明要我向你问好,——还有宏丽。”

  “——阿明他好吗?”宏丽从人群中走出,盯着英华关心地问。

  “手都肿了,皮也破了,这两天痛得觉都睡不了。”英华告诉了她俩。

  “他何解不向简所长认错呐?都铐了五天了——”刘蕾感叹地说。

  宏丽在一旁急了,忙问:“那他怎么呷饭?”

  “放心,有兄弟们喂呢。”英华笑着说。

  “阿明,”刘蕾喊着说,“你就求简所长为你松铐吧!”

  “我们替他求情了,简所长不答应!”三弹子忙讨好地回答。

  “阿明不肯低头!”禹尤也告诉实情。

  “明哥你何解咯样犟呐?!”宏丽喊,“认下错又不舍什么!”

  李仁明与世诚踱步绕圈,听到宏丽的劝说,倔强地吼了句:“志气!”

  “何苦呢?!”刘蕾怅然了。

  宏丽的眼泪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仁明却意气豪发道:“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毒刑拷打算得了什么......”

  刘蕾听了,吼开了:“阿明,别背诗了,你要面对现实!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别老理想主义了!”

  “呵呵,”阿明望着世诚苦笑了一下,通话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就愿意吃哈亏?!”

  李仁明闻听后摇摇头,不语了:每个人的思想和想法不一样、秉性不同,沟通便是件很困难的事。何况,在狱中这样的环境中根本没有时间沟通,那就各自理解吧!

  英华爬在墙头老远看见武警步出了岗楼来巡逻了,忙唤了句:“武装来了!”便滑下了墙头,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围着风房走动。

  李仁明身处冏境想着自由的珍贵,便有感而发地唱起了《冰山上的雪莲》这首歌:

                                                     戈壁滩上的一股清泉,
                                                     冰山上的一朵雪莲。
                                                     风暴不会永远不住。
                                                     啊,什么时候啊,
                                                     才能够看到你的笑脸。

  听李仁明唱歌,勾起了世诚的悲怆——

                                                     乌云笼罩着冰山,
                                                     风暴横扫着戈壁滩。
                                                     欢乐被压在冰山下,
                                                     啊,我的眼泪呀,
                                                     能冲平了萨里尔高原。
                                                     眼泪会使玉石更白,
                                                     痛苦使人意志更坚,
                                                     友谊能解除你的痛苦。
                                                     啊,我的歌声啊,
                                                     能洗去你的心中愁烦。

          望着孩时一起长大的世诚,李仁明心领神会带着浓厚的感情附和:   
                           
                                                    你的友情象白云一样深远,
                                                    你的关怀象透明的冰山——

       这时,禹尤、英华、三弹子见武警越走越近了,忙起哄跟唱——

                                                    我是戈壁滩上的流沙,
                                                    啊,任凭风暴啊,
                                                    把我带到地角天边......

  唱革命歌曲,武警不好干涉,朝风房下面瞪了他们一眼便走了,引得女监的人一阵浪笑。年青的武警感觉受到了戏谑,转身端着枪从天桥栈道上又走了过来,腑瞰着风房里的女犯厉言道:“别嚷嚷!嚷就收你们风!”

  “哟嗬,吓老娘了?哈哈哈——”一个女人放肆了。

  有人带了头,其他的人就胆大了。

  刘蕾是个胆大的人,年轻又漂亮。她看着武警羞红了脸,故意起哄挑逗起年青的武警来:

                                                            “为了你 为了你
                                                             为了你去坐监狱
                                                             监狱的生活是多么地痛苦
                                                             你在外面花天酒地——”

  刘蕾一唱,其见女犯也唱开了:
                                                            “那一天
                                                             我回家遇见你
                                                             一个女人拥抱着你
                                                            孩子们穿的是破烂的衣裳
                                                            你躲在家里耍把戏......”

  “——不知羞耻!”武警奈何不了女犯,唾弃了一句便到别处去巡视去了。

  女犯如墟上孤烟更是放肆袅绕,浪声不断。就在女犯得意的档口,秦干部和孙所长来收风了,吓得女犯一个个都不吭声了。女犯被收监进监后,接着收3监的风,把人犯赶进监舍去。李仁明与世诚行动不便走得慢些落在后面,快进监房的时候,孙所长拉住了世诚说:“你不用进去了,去接裁定书。”

  听说是接裁定书,世诚和李仁明一阵高兴:高院改判了!

  李仁明微笑着向世诚点了下头,进了监舍,秦干部便锁上了门。

  英华和三弹子见只有阿明一个人进来,问他朋友是不是又转监了。李仁明爽朗地笑着说:“转监要把他铺盖拿走的,他是去接高院的裁定书去了!”

  英华见阿明这么高兴,也认定世诚会被改判,问:“你认为他会判多久?”

  李仁明本想说“无罪释放”,可看到世诚的铺盖干部没叫人搬走,估计多少会判个一年半载的,便说:“顶多是社会治安处罚!”

  按扰乱社会治安处罚,一般情况下是行政处罚,拘留罚款了事。如果非要上纲上线定罪,最重也只判三年徒刑!

  英华和三弹子他们都了解了世诚的案由,都为他叫冤。就是整个监舍内的二十多人,包括小君在内,有无文化程度,认识水平如何,都认为法院判决不正,偏信了证人证言,改判是一定的了。至于判多少年,禹尤认为自行从柜台取物可算抢夺,交没交钱是另外回事,反正没经过人家同意。其次是冲进柜台打人家姑娘,属流氓滋事,也可定流氓罪,加上全国人大《关于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的决议,数罪并罚下来,判个十几年是可以的。

  中国的法律怎么这么随意呢?

  李仁明按实情据理力争,认为哪怕是判半年刑都冤枉,顶多拘留十天半月罚罚款。

  “那是不可能的事!”禹尤老故说,“现在正是风头上,要么就不抓你,抓你就会重罚,没得十来年刑期,把我禹字倒挂起!”

  李仁明一想:也是。如果仅按社会治安处罚早就处罚了,既然整了材料,肯定就当典型案件,这刑是一定会判了。不过,只要改判了,管他判多少年,有的是时间申诉。共.\"产:\"-党的政策没定准,一会一个样,老变。只有等到开明了,碰上个包青天之类的人,还可以改判,甚至可以平反!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际,一阵清脆的脚镣声传了过来,不一会,监门响了,孙所长推开了门。

  铁链声越来越近,大伙都安静地坐在炕上,眼晴都瞅向门外。

  世诚出现了,脚镣手铐仍然枷身。他昂头挺胸,目空一切的样子面带笑容,李仁明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心里只感到怪怪的。

  阿明下炕想由世诚攀着自己肩膀行走方便些,可孙所长呵斥了,不准他出门,他只好站门边等世诚进来。

  世诚感激地望着阿明笑了,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俩人艰难地迈上炕。

  孙所长和秦干部望了室内一眼,见大家都很规矩,锁上门走了。

  “改了吗?判多少?”阿明急不可待地问。

  “维持原判!”世诚冷笑了一声。

  “啊?”李仁明心疾得跄了一下,脑装昏沉沉的差点晕了。

  世诚扶了他一下,叹口气说:“一切都是命!”

  然后,动情地唱起了监歌:

                                                                                   铁门呀铁窗呀铁锁链
                                                                                   锁不住我心里想外面
                                                                                   外面的生活是多美好呀
                                                                                   我在牢中受折磨我在牢中受折磨
  
                                                                                        条条的铁链呀锁住了我
                                                                                   锁不住我心中想唱的歌
                                                                                   歌声带悲又带泪呀
                                                                                   歌声掰碎着心儿飞歌声掰碎着心儿飞......

  李仁明没有吱声,他只觉得心疼。其实,整个监舍的人都没出声,他们都陷入了悲愤氛围里,任由世诚一人悲嚎发泄。

  下午吃饭的时候,又是茅白菜炒辣椒,青的、白的还有烧锅黑的,可就是不见油星,更别提荤腥了。世诚不吃饭,说自己不饿,划了半钵给英华,要英华自己先吃,别喂阿明了。他端着饭钵去喂李仁明吃饭,阿明很是感激,吃了两口劝他自己也吃,世诚摇头。他见阿明狼吞虎咽很是开心,把自己余下的半钵饭也喂给了阿明。这时,下铺一个吃得慢的人从菜里挟起了一块卫生纸嚷嚷,咒骂食堂的人菜都不洗。李仁明见状即刻倒了胃口,喷吐出了进肚的食物。

  阿明倒了胃口,英华和另两个胃口不好的人也都呕吐了。英华吐完之后,走到那人跟前抽了人家两耳光,汹道:“你他娘的蠢宝,你不出声就会死呀!”

  确实,大多数人都吃完了,填饱了肚子,你一嚷,胃口差的人都把饭菜呕了出去,腹内空空,要饿十多个小时呢。如果你装着不知,人家也就不知菜里有污秽物,也就没人饿肚了,不是很好?现在一嚷,害得人呕吐,害人饿肚,挨打便是自讨的!

  英华抢过了那人手中的饭钵,把饭倒进茅坑里了。

  你小子,陪着我们饿歺!

  本来,大家的心情就不好,好不容易饱歺一顿叫你小子搅了,现在情况更糟了。英华越想越气,提起腿又狠狠地蹿了那人一脚。

  那人也够老实的,也可能知道自己确实错了,英华打他,他动都不动一下。不过,如果他真的反抗,那就不是一人打了,会有多人打他了,他还是聪明的!但阿明对英华这种行为还是看不过眼了,认为太欺侮人了,便喊住了英华。

  事情不发生已发生,怪也没有用,算了,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英华忿忿地乜了那人一眼,不太情愿地回到了自己铺位上,与三弹子制起“香烟”来。
 楼主| 发表于 2014-12-15 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十)

  李仁明双手被土制铁手铐反手锁铐着不方便睡觉,过不了两天,圈轮小的铐子将他的双手腕上的皮肤磨破了,慢慢地红肿起来,时常疼痛钻心,但他还是咬牙挺着。可是挺着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铁与肌肤不停地摩擦,软性细胞组织的手腕在压迫下一天天肿大,他的人在忍受疼痛中一天天消瘦下来。狱中同犯见此情景想方设法帮他解铐,三弹子和英华出主意用牙刷把靠住螺母反向,拿皮鞋后跟敲打,企图扭松,结果也是自忙活,有时弄不好打在阿明手上红肿一大块。在受不了的时候,阿明指示比较细心的禹尤用纱线绞成细绳绕住螺帽反轴松铐,可螺母拧得实在是太紧了,微弱的机械运动起不了作用,根本松动不了紧固的螺帽。

  所有可想到的尝试都用完了,同犯们的关心和同情起不了作用,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他只能罢休。可这样一来,这两天他根本就不敢睡了。稍微一动弹,肿胀的手与铁铐磨擦,疼痛就揪着心,他不能去躺,只能靠墙站着瞌睡,偶尔坐下打盹,每次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动静大了铁又吃肉了。

  入夜后,监内的在押人员开始活跃了,唱歌的,通监喊话的比比皆是,武警忙着止这喝那忙得焦头烂额却收效甚微。有时,把武警惹急了,他们会喊值班干部打开监舍去修理跳皮捣蛋的人。本来,按规定,武警是不可以进监舍的,但有些人犯太嚣张了,有些个干部管不了,只好带武警去教训。

  今夜,值班的是孙所长,老革命了,觉悟高,原则性强,人很正直,也很难得惩罚人,所以在押人员都服他。可他值班,在押人员就不怕武警。因为孙所长从来不让武警进监舍来打人。不过,在押人员也是给孙所长面子的,他值班,一般没人闹事,就趁他晚歺这一个小时不在监内蹿腾一下。

  到了晚8点,孙所长进监后,监舍内便鸦雀无声了,大家都很自觉。就世诚不安份;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错,却被扣上了众多莫须有的罪名,上诉都没有用,冤案仍是冤案,天都黑了!他痛苦难过、悲愤交加,对公理和正义完全绝望了,不禁呤唱起自小在信仰熏陶出那首心中赞美的歌:

                                                                           唱支山歌给党听
                                                                           我把党来比母亲
                                                                           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
                                                                           旧社会,鞭子抽我身,母亲只会泪淋淋
                                                                           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我夺过鞭子揍敌人
                                                                           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夺过鞭子,夺过鞭子
                                                                           揍敌人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
                                                                           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
                                                                           党的光辉照我心......

  他唱了一遍又一遍,武警制止不了便去喊孙所长,可孙所长来了也喝止不住他。孙所长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心想:人将逝之,其哀凄颤,就由他悲嚎吧,等他折腾得精疲力竭了也就不会再闹了。于是,关上小窗便走了。

  世诚还在唱山歌,不过,他不站在门边唱了,还是走到下铺茅坑旁,站在茅坑矮墙上唱。李仁明找不出安慰的语言,知道劝慰都很苍白,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际,眼皮老是垂耷,不一会靠在墙角盹去了。也难怪,这几天他都没睡过一个好囫囵觉,每次瞌睡最长也超不过两小时,有时十几分钟便痛醒了,这种磨难,没几人能知晓个中滋味。

  迷迷糊糊间,一个闷沉而又响亮的撞击声将他惊醒,他忙睁开眼去看是谁在不安份打架了,还是谁不小心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了。可他张开眼看到的是站立的人群,他们拦住了他的视线,他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在英华挨着他,马上把他扶起,仓促说:

  “你朋友自杀了!”

  啊?他猛然一惊,陡然又冷静了:啊——世诚不想被游街示众才选择自杀的。死了好,免得丢人现眼了......

  “死人了!”

  “报告干部——”

  “报告武装——”

  “死人了,孙所长——”

  人们好象猛然觉醒,一个个惊慌失措地乱叫起来。

  英华吼叫着扒开挡道的人,扶着阿明走近卧躺在过道上一动不动的世诚。只见他头破血流,渗白的脑浆水溅出米许,看不清脸相,倦缩的身子双手撒开,早就没了生息。

  他很奇怪:世城怎么解脱手铐了?

  小君见阿明漠然中夹着疑惑,便说道:“他唱着歌,左手使劲纳出了手铐,自己攀上了窗户,从窗户上用脚猛蹬倒栽下来,象箭一样头先撞地,我们喊都喊不及......”

  望着三米多高的小窗,再瞧倦曲在地上骨瘦如柴的童发故友那双纤细的手和空隙较大的手铐,他明白世诚早就想好了自尽之路。这时,他才感觉到个人是多么渺小,生命是多么脆弱,人生是多么灰暗。他的心即刻凉了,跟着死去的世诚一般毫无知觉。

  孙所长带着秦干部和一名医生很快来了,喝散了人群前去勘察。可一看见脑浆迸裂的世诚就知完了,但医生还是把了下脉,用手探了会呼吸,告诉孙所长:“死了。”

  孙所长懵了片刻,指着死去的世诚盘问:“谁给他开的铐?!”

  没人敢出声。谁都不敢开口惹麻烦上身。

  “是谁!”孙所长有些急了,目光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

  “没人帮他开。是他自己抽缩出铐的。”李仁明说。

  孙所长盯着他看了会,走近世诚的尸体检查,发现手铐真的没被打开。便指着英华和另三个人“你、你、你,”尔后又指着世诚的尸首说,“把他抬出去。”

  四个在押人员在孙所长、秦干部和武警的看押下抬着尸首出了监舍。禹尤和三弹子忙指挥人用水冲洗地面,李仁明则要人卷好了世诚的铺盖等待去化掉,自己却漠然地靠在门边。

       他想哭,却流不出泪;他想嚎,喉部梗塞发不出声,只知道自己的眼圈皮火辣辣的,脑海里是苍白的一片。
 楼主| 发表于 2014-12-19 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十一)

  监内的春天似乎来得迟缓些,却又去得匆忙多。囚徒尚未来得及遐思憧想,空气便不再湿润,树枝也蓬满了翠绿,灰濛濛的天空变成一片短暂的湛蓝。

  李仁明戴了六天144小时的反铐,据禹尤和三弾子说,在看守所见到戴反銬的人,李仁明是被铐得最久的了,一般被罚铐的人只戴三天,所见戴反铐最久的一个也只有五天,现在他戴了六天,人还没晕死,算是有意志的了!

  是吗?与意志真能扯上关系?顶多是毅力吧!

  阿明可没去想,他难受呢。

  他并不是想逞强好胜拿自己的痛苦去浪博虚名,他也怕痛,也怕苦,尤其是戴到后面这两天时间,时时钻心的疼痛揪得他几乎死去活来,好几次痛得快晕厥过去了,泪水都在眼眶内打转。他多次想求简所长松铐,但求有用吗?英华帮着求了,三弹子帮着求了,禹尤也帮着求过几次了,可没用,人家横竖不肯松铐,管你手肿手痛,非狠狠整治不可,根本没把囚徒当人看!求人家,人家不给松铐岂不是奴颜媚骨白费口舌?!人,一旦落难沦为阶下囚,便成了人家掌股之中玩具,人家爱咋咋的,全凭一时兴趣,求人服软能解决问题,岂不人人都是明君圣贤,世界早就大同了!

  世界的不公,不是制度差异,而是人心诡谲!

  李仁明感觉到疼痛不止的双手有些不听使唤了,就象是快要断了似的,但他知道还不到那个程度。他估摸着,或许再过一两天不松铐,手腕可能会腐烂,到时毛细血管和静脉血管会坏死到是有可能的,那时,双手就会废掉,那将是件多么悲哀的事情!与其在等待中任双手截肢落下终身残废,还不如自行挣脱去保全哪怕一只手也行!

  他在焦虑和愤怒中憋足劲,咬牙大喝一声振动臂膀去抽手脱铐。可一使力,铁铐与肿腕磨擦,一阵剧烈的惨痛揪心裂肺,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冒出,人顿时虚脱了,踉跄地滑倒在墙角边。

  他真的晕厥了过去!

  英华、禹尤和三弹子见状,忙大声叫喊报告干部。不一会,秦干部来了,打开小窗朝监舍内看了一眼,见李仁明确实虚脫晕了过去,便走到刑具房拿了两把活动扳手过来,让禹尤替阿明松了反铐。

  松过铐,阿明从疼痛中苏醒过来,企图爬起站立,可手腕和手指麻木了,仿佛是接上的假肢活动不了。见此情景,禹尤忙对秦干部说好话,请求带阿明到医务室去检查一下。

  秦干部瞅着阿明那双红肿淤血且又有些腐皮的双手,认其伤势确实严重,于是打开监舍大门,带李仁明去了医务室。在医务室里,医生用碘酒消了毒后,又洒了些消炎粉用纱布裹好,拿了一小瓶红药水给他回监自己涂。

  在用碘酒清擦创面时,那种疼痛感是较大面积的切锥之痛,他咬牙挺住了。当走出医务室,望见蓝天白云,瞅着红肿如馍有些知觉的手腕,他心中阵阵隐痛绞动,愧、悔、怒交错,对世界充满了仇恨。但这种仇恨在他的脑子里没有明晰目标,只是一种被羞辱后的一个朦朦肬胧的臆念傀魂闪动。

  快到监舍时,秦干部让他进放风房里,说要放风了,先候着吧。

  风和日丽的初夏,晒晒太阳本身是件很惬意的事,何况在监舍内难得有晒,更何况能让太阳的紫外线辐射伤腕杀菌,能帮助冶疗修复创伤呢。他立马顺从地进了放风房去先期享受阳光的温暖。很快,监舍的人进了风房,英华、禹尤和三弹子马上走近他关心地察看他的伤势情况。他抬起双手侧动一下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说:“废不了。”

  “阿明,你呷了大亏——”禹尤深表同情地望着他。

  坐牢就是炼狱,不受磨能行吗?!想着被囚五个多月了,见不到亲友面,也得不到外界消息,他胸中便集聚了郁闷,悲怆便涌上心头,独自呤唱起来:

                                                           “难熬呀难熬这可怕的长夜                                                                 快快地天明吧你快快天明吧
                                                                 我要到那遥远的地方去
                                                                 告诉我的阿妹我日夜想念她
                                                                 自从被关进这可怕的监舍
                                                                 天天都有人在以泪洗着面
                                                                 人不是人鬼不象鬼终日在睡眠
                                                                 十五的月夜一片昏暗天
                                                                 何时才能熬到亲人再团圆......”

  “喂,阿明——”刘蕾在隔壁风房喊话了。

  阿明停止了悲叹,但也没有回答。他现在不喜欢有人太多地关心自己了,认为接受别人过多的关心是一种负担——人情账难还!他知道,刘蕾无非又是来关心询问自己了。

  他觉得奇怪:平素看她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现今却柔情似水感情细腻,早干嘛不这样?如果早这样,能有今天这个结果吗?女人,不可思意!

  “阿明!”随着一声呼唤,一个包袱从墙头飞了过来。三弹子拾起包袱打开一看,见里面有件羊毛衫,还有一包糖果。

  “阿明,那是宏丽给你的!”刘蕾补充嚷道。

  “不要。丢过去。”李仁明忙要三弹子重新扎好扔过墙去。

  三弹子扎好包袱扔了过去,宏丽在那边喊:

  “阿明,你何解呐?”

  “谢谢了,我有衣穿。”阿明说。

  “可这是老妹我的心意——”宏丽说话了。

  “领情了,宏丽!”他有些心烦意乱。

  “没收东西领什么情?!接着呀,阿明——”

  “武装来了!”李仁明不想收受礼物,知道又推却不了,便诈喝一句。

  这一吆喝立马奏了效,刘蕾没将东西扔过来,宏丽也不出声了。

  但过不了多久,宏丽发现没有武警过来,她才发觉阿明是在诈唬人,笑盈盈地讪责:“明哥,你又耍我!”

  唉!女人就是麻烦!

  “别丢东西,否则朋友都不要做了!”阿明发出了通谍。

  “为什么?”宏丽问。

  “心情不好。”

  “是还没帮你松铐?”

  “松了。”我的姑奶奶,怎么没完没了呢?

  “是伤了手心情不好?”

  李仁明真不想绕来统去又绕到原议题上去,冷不了嘣出一句躁人的话来想结束无以回报的情结关系:“想你!”

  “嘻嘻——”

  “呵呵——”

  “哈哈......”女监有人起哄了:“那你快唱情歌呀!”

  “是呀,阿明,你情歌唱得蛮好呢,唱呀!”刘蕾也起哄了。

  “唱呐,阿明!”难得听到这么真切的女声,能有这么开心的时刻,三弹子也怂恿起阿明来。

  这是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地方吗?李仁明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快唱呀,阿明!”刘蕾在隔壁风房急不可耐地催促了。

  “阿明阿明快快快——”女监人跟着起哄了。

  无知!无聊!

  李仁明不愿搭理。

  英华靠近了他的身旁,笑着说:“管他呢,就穷开心一下吧。”

  她们实在太吵了,武警也不来干涉!

  翘望岗楼里的武警,闻听着浪荡之音,他想自己如不做出个姿态来,喧哗会继续下去,调谑在别人眼中便成了轻薄,不受人尊敬,到不如自先慷慨大度些去免免“洋儒”,也好了却她们戏虐,让她们噤言!

  他想到了《绿岛小夜曲》这首台湾政治犯所编撰的流行歌曲,假抒爱意喧染落魄心志,她们不懂,自己正好又恰如其境,就唱这首!于是,他便十分投入地用他那浑宏的男中音开唱了起来: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
                                                                      姑娘你也在我的心坎里
                                                                      日夜里飘呀飘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
                                                                        吹开了你的窗帘
                                                                     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
                                                                     不断的向你倾诉
                                                                     椰子树的长影
                                                                     掩不住我的情意
                                                                     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
                                                                     这绿岛的夜已经这样沉静
                                                                     姑娘哟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

   “好呀!”

  “再来一首——”女监的人疯叫起来。

  “叫什么叫?!”秦干部用手提的那一大串钥匙砸响了女监放风房门斥责,接着打开门收了女犯的风,将她们全赶进了监舍。

  之后,返回男监风房开了门,盯着李仁明厉言呵斥道:“松了你的铐就又活了,出来!转监!”

  阿明不想与秦干部争辩,觉得强权下一切都是白费口舌,移步就向外走去。

  英华忙上前去讲好话挽留,可秦干部不依,一定要将阿明转监。英华没办法了,最后提出阿明手疼不能使力,自己去帮着替阿明搬铺盖。

  秦干部瞄了阿明一眼,答应了英华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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